人藝劇場坐了許多難得看戲的青年人,我甚至猜測,那天在劇場里發出的笑聲,大概也是“響亮而愉快的”。
我見過一張照片是1985年曹禺在原北平三座門大街14號一個小院的留影。這個14號小院就是《雷雨》的誕生地。
我相信,曹禺在拍這張照片的時候,一定是心潮澎湃、感慨萬千的。試想,如果1933年冬天,巴金沒有住進這個小院,沒有來幫助鄭振鐸、靳以編《文學季刊》,沒有從靳以的辦公桌抽屜里找出已經在那里沉睡了一年多的《雷雨》原稿,《雷雨》的命運可能會是另外一個樣子的。所以,曹禺后來一再說,是巴金發現了《雷雨》,是巴金將他引向了文學之路。也是因《雷雨》而結緣,開始了曹禺與巴金長達半個多世紀的友誼,這個友誼是二十世紀中國文化史上的一個亮點。
八十多年前,巴金是流著眼淚讀完《雷雨》的。這是因為這位偉大的讀者一下子感受到了彌漫在《雷雨》中的人文關懷和悲憫情懷。后來曹禺在給《雷雨》寫的序言中,強調了他的悲憫情懷:“我用一種悲憫的心情,來寫劇中人物的爭執。我誠懇地祈望著看戲的人們,也以一種悲憫的眼光來俯視這群地上的人們。”
我一直以為,曹禺的這句自白,是曹禺的戲劇經典的一塊道德基石,一根精神支柱,支撐著它們的不朽業績。
按理說,如果“看戲的人們”即《雷雨》的觀眾,能以一種悲憫的眼光來俯視“這群地上的人們”,即舞臺上的劇中人物,“笑場”是不可能發生的,但“笑場”畢竟發生了。那么我們應該如何看待與對待?我想借助一下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智慧。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當年是把契訶夫戲劇當做正劇和悲劇來排演的。當然他并不希望在他排演的戲劇中出現笑場。我上世紀五十年代在莫斯科藝術劇院觀看契訶夫的戲,也從沒有遇到過“笑場”。但“笑場”畢竟在莫斯科藝術劇院的契訶夫戲劇演出中發生過,而且還不是少數幾次。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是如何對待的呢?他坦然地而且不無快意地把這個情況記錄到了他的那本《我的藝術生活》里:“你們可曾注意到,在上演契訶夫的劇本時,觀眾廳里時常發出笑聲,而且是其他演出中所聽不到的響亮而愉快的笑聲。”
顯然,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欣然接受了觀眾的自發而由衷的情緒反應。我進一步推測,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說的“其他演出中所聽不到的響亮而愉快的笑聲”,很可能發生在像北京人藝那次公益演出一樣的戲劇演出環境里,劇場坐了許多難得看戲的青年人。我甚至猜測,那天在劇場里發出的笑聲,大概也是“響亮而愉快的”。
據人藝有關人士透露,這次演了八場《雷雨》,只有一次“笑場”。那么,偶爾聽到一次“其他演出中所聽不到的響亮而愉快的笑聲”,應該不是一件讓人太掃興的事。(童道明 戲劇評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