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今年的嘉德春拍上,唐弢先生收藏的郭沫若、葉圣陶、朱自清、巴金、冰心等人的手稿,少則幾十萬元,多達上百萬元拍出(一頁啊!),頗引熱議。我向來以為拍賣場上完全是周瑜打黃蓋的買賣,不勞我們插嘴。我的第一反應倒是:公立博物館、圖書館等機構今后征集文物越來越困難了……
我并不反對民間收藏介入這個領域,從某種意義上,他們無形中也促動了全社會對于文化財富的珍惜和熱愛。公共機構雖然有人多“勢”重之優,但也出過丟文物的丑聞,或者鎖在大柜里誰也看不到等同它不存在的事情。可是兩相比較,文物在公共機構從保藏、研究乃至調用上肯定比私人要造福“最大多數”。這一點,鄭振鐸先生在六十多年前就曾談到,并一直致力于讓民間私藏化為公有的工作。道理是這么講,但文物一旦入私人手中,寶愛有加,也有可能一入侯門深似海,從此便不見天日;而在公共機構中,不論手續多么嚴格或繁瑣,研究者總是有條件可以去查閱。
千萬不要低估那些上拍東西的價值,單就現代文學研究而言,談到新發現的史料或者作家的集外文,與其去讀《新文學史料》,還真不如去看拍賣會圖錄——這也是現代文學研究者的“田野”考古,這些史料的發現有可能增補歷史細節、改變對作家的評價,甚至重寫文學史。以巴金為例,從他保存的讀者來信可知,他曾經給無數讀者回過信,然而目前搜集到的他致讀者信恐怕連九牛一毛都算不上。巴金一生信奉“把心交給讀者”的創作原則,這些與不同讀者之間的交流如果有機會匯集在一起,將是研究他創作和思想的重要史料。有位著名作家的后人曾對我說過:能否呼吁一下,那些書信、手稿拍賣之前復印一份給作者家屬呢?我們不要原件,只要其中的信息。其實很多學者也是這么想的,但從現實看,也只能是一廂情愿的想法。
那么,只有寄希望于藏家是個慈善家了?也不盡然。我還希望藏家也是位研究者,能夠懂得自己藏品的價值,能夠及時將它們的內容整理、公布出來,惠及學界。北京的藏家方繼孝就這樣,他已有多卷《舊墨記》和《碎錦零箋》等著作。不過,個人的精力畢竟有限,比如方繼孝藏有數量相當豐富的陳夢家、趙蘿蕤夫婦的檔案,其中包括140余封夫婦倆的通信,還有三四百封現代文人致陳夢家的信,在方繼孝寫出《陳夢家往事》之后,我一直期待著更多原始文獻的整理、出版,但可能因種種原因,至今仍然沒有如愿。就此我也在想,一些私人藏家能否與專家學者充分合作,共同整理和研究那些藏品?我知道,長期以來,收藏界和研究界相互看不起,收藏者覺得研究者手里沒有貨,而研究者認為收藏者沒學問,其實這都是較為極端的看法,兩者友好合作,不是雙贏嗎?
那么,公立機構就在一旁干瞪眼,完全出局了?未必。除了在今后的經費預算中,合理安排相當資金關注拍賣市場,不要錯過必得之物外。尤為關鍵一點是要“善待廣用”:善待捐贈物,讓捐贈者心安,確信自己的東西總算找到了一個好的去處,一片真心才能感動四方;廣用是要讓它們發揮應有的價值,及時整理、研究,讓更多人可以調用,而不是爛了也不讓你見到灰,無私服務才能得到無私回報。不斷提高自己的信譽度,相信也會有越來越多的有長遠眼光的文獻擁有者,甚至一些民間收藏者,還是愿意把文獻捐贈給國家。人生一世,如果想明白,幾乎沒有什么東西可以為個人永久占有,百川歸海、化私為公未嘗不是大道。(周立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