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觀者在參觀紀念館 阮忠/攝
紀念館外雕塑 阮忠/攝
□每隔12秒,一滴水就從高空落下,掉進黑色的“水面”。 這意味著,30萬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在那場持續(xù)6周的浩劫里,每隔12秒就有一個生命消失。
□許多參觀者在夏淑琴“家”外,隔著窗戶默默地擦眼淚,“至少那一刻,南京大屠殺不再只是課本里那個冰冷的30萬數(shù)字,而是一個個的個體在那場浩劫里的遭遇”。袁志秀說。
□我又何嘗不是“和平時期的笨蛋”呢?除了滿腔的恨意和冰冷的30萬,我又對戰(zhàn)爭了解多少呢?
我決定去一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看一看——侵華日軍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
觸發(fā)這趟尋訪的是一條微博。北京時間4月15日凌晨,日本熊本縣發(fā)生6.2級地震,網(wǎng)上一片嘲諷,紀念館卻在當晚出人意料地發(fā)了一條祈福微博:
“侵華戰(zhàn)爭時,由熊本人組建的日軍第六師團和第一零六師團均是侵華主力,其中第六師團更是南京大屠殺元兇。而今晚,我們想告訴你日本熊本縣日中友好協(xié)會的故事:他們二十多年來堅持每年來我館吊唁遇難的南京同胞……此刻,我們掛念著日中友好協(xié)會的朋友們,你們還好嗎?”
其實,這個選題在我接手以前,已被足足擱置了一個多月。新聞翻新的速度太快了,在我都快忘記這條微博時,男領導標志性的高亢嗓音又冒出來了,“聽說來紀念館參觀的外國人中,人數(shù)最多的是日本人。”
有一根心弦被撥動,自己似乎觸到了一個和“手撕鬼子”“金陵十三釵”“滿屏鮮血亂噴”不一樣的歷史時空。
開往南京的高鐵上,學了3年文科高中加4年文化產(chǎn)業(yè)本科的我,拼命調(diào)動著自己關于南京大屠殺殘存的記憶,卻發(fā)現(xiàn)空空蕩蕩。
4個多小時過去了,腦子里依舊只有一個冰冷的數(shù)字——30萬。
“12秒”與30萬人
走進紀念館之前,我一直在想:30萬人是什么概念?
30萬,或許是把地鐵車廂擠成沙丁魚罐頭的上班族,又或是當年和自己“爭奪”全省5000個一本名額的四川老鄉(xiāng)。
我從未想過,這個數(shù)字會以一面墻的形式出現(xiàn)。
那是一面高12.13米、長20.08米的檔案墻,踮起腳尖大概也只能觸摸到第二排的位置。密密麻麻的檔案夾塞滿了黑色的檔案墻,隨手取下一本翻開,上面寫著姓名、年齡、家庭情況,以及死亡經(jīng)過。
這面足以擋住人全部視線的墻,有一萬多份南京大屠殺遇難者及幸存者資料。把這一切看完,至少需要一個月。
可紀念館保管研究處副處長袁志秀說,相比30萬的數(shù)字,“這里并不足以展陳所有的資料”。檔案墻已從地下一層直插地上一層,甚至撐滿了整面墻壁,也只放得下1萬多人的資料,還有更多的遇難者資料,無法展現(xiàn)。
許多來自以色列的參觀者會在這里久久停留,不愿離去。他們很少有人看得懂中文,但撫摸著那些白紙黑字,眼淚總會一下子涌出。因為,在以色列的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也有這樣一面檔案墻。
紀念館的研究人員盧彥名曾到訪以色列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館內(nèi)一處玻璃地板下,擺放著成百上千雙鞋子,鞋子尺碼不同、造型各異。唯一相同的是,它們都是從滅絕營的尸體堆里扒出來的。
叮咚,叮咚,擁擠的紀念館里,水滴落下的聲音異常清晰。在占地面積10萬平方米的紀念館的一個角落,每隔12秒,一滴水就從高空落下,掉進黑色的“水面”。墻面亮起一盞印著遇難者遺像的燈,幽藍色的光隨即熄滅。
如此,循環(huán)往復。一張張五官不同、年齡相異的面孔挨個點亮,再挨個和黑色的墻面融為一體。
提起南京大屠殺,誰都知道有30萬遇難者,可很少有人清楚,在那場持續(xù)6周的浩劫里,如果以秒來計算,每隔12秒就會有一個生命消失。這是“12秒”的設計初衷,“讓30萬遇難者的遭遇回到每一個個體的遭遇”。
那一刻,30萬變得那么具體,又那么心痛。
我在“12秒”前站了好幾分鐘,腦子里一直是自己做過的種種規(guī)劃,20歲當記者,30歲周游世界,40歲關注養(yǎng)生,似乎生命本該擁有七八十年的綿長,而非炮火里那般脆弱。
來自美國的飛虎隊成員的兒子麥克唐納先生站在這里,閉上眼安靜地聽了兩分多鐘水滴聲,事后他說,在這些叮咚聲中,他能感受到“父親當年目睹了中國人遭受了什么樣的苦難”。
30萬同樣是一個個家庭的劫難。
在展廳地下一層的逼仄空間里,我很難去忽視那一排排低矮的平房。透過窗戶望去,臥室里橫七豎八躺著幾個已經(jīng)“死去”的大人,隔壁的屋子,兩個小女孩蓬頭垢面,臉上盡是黑色的污漬,她們縮成一團,小心翼翼地扒拉著家里僅剩的鍋巴。
這是南京大屠殺時,幸存者夏淑琴和妹妹真實的經(jīng)歷。 屋外的屏幕中,如今年過八旬的她依然在一遍遍講述自己的經(jīng)歷。
許多參觀者在夏淑琴“家”外,隔著窗戶默默地擦眼淚,“至少那一刻,南京大屠殺不再只是課本里那個冰冷的30萬數(shù)字,而是一個個的個體在那場浩劫里的遭遇”。袁志秀說。
表現(xiàn)戰(zhàn)爭的殘忍,不一定要用血腥的場面。在以色列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安妮日記》黑白照片中,安妮兩只手交疊放在桌上,嘴角彎著,露出少女青澀的微笑, “比起血腥的場面,這樣的微笑更讓人難受。”盧彥名說。
以色列猶太人大屠殺紀念館的玻璃墻柜,不見血腥的照片和影像,卻放滿了數(shù)不清的首飾和眼鏡。它們都是從集中營帶回的,器物的主人已無法探知年齡、性別、成長環(huán)境,唯一知曉的標簽是“已死亡”。
在南京大屠殺遇難同胞紀念館的黑暗甬道里,我打算繼續(xù)前行,卻差點兒打個踉蹌。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地面是起伏不平的。講解員許晶晶告訴我,不平坦的路也是設計這個場館的理念之一,因為在那個年代,有關戰(zhàn)爭的一切,“都是壓抑而坎坷的”。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