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鍋里燜了一整個春夏與秋冬,《一個勺子》總算得以揭蓋。有些東西燜得久了,過于爛熟,它就容易變味。我說的是評論。表揚稿在去年金馬獎時就出盡了,如今正式上映,似乎除了批評走向就沒了別的視角。不少人拿它的不成熟做文章,還有人評判它立意混沌,不解決問題。這樣的觀點恕難認同。
首先,首執導筒的陳建斌也無意將拉條子塑造成一個道德高尚的完人。拉條子看上去老實巴交,毛病卻不少。他也是個貪圖機巧的人,要不然不至于為了兒子減刑,被大頭哥忽悠走那五萬塊。他也是個貪小便宜的人,跟勺子一樣,會順上人家一把瓜子。他也是個暴戾之徒,氣急了不僅會打勺子,還會打老婆。
盡管如此,陳建斌還是把拉條子當做文化遺產來呵護。他和妻子金枝子身上尚保留著敦厚善良的品質,所以他經不起勺子的乞憐,把自己的餅給勺子分吃,所以任憑他絞盡腦汁,都甩不掉如影隨形的勺子,所以當所謂家屬給他塞感謝金后,他會覺得于心不安,所以當另一組所謂家屬上門要人,他會又搭進去借來的五千塊。當周遭的人要么像大頭哥那般雞賊,要么像村長那般投機,要么像三哥那樣求糊涂,要么像女警那樣不作為,只剩下拉條子在那里格格不入地窮極追問,拉條子的稀罕也就變成了“勺子”的行為邏輯。陳建斌最后一咬牙,還是殘忍地摧毀了這件出土文物,讓他成為了眾人眼里的一個勺子。
《一個勺子》改編自河北作家胡學文中篇小說《奔跑的月光》,陳建斌的再造,影像是粗糲的,手法是黑色的,人物是荒誕的,風格是寓言式的。借著金枝子“人善被人欺,好人沒好報”的抱怨,故事的主題再明顯不過。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扶不扶”的議題。拉條子本不想扶的,但他和金枝子忍不住還是扶了一把,果然不但沒撈著句好,反惹一身騷。
拉條子從甩不掉膏藥般的勺子,到再也找不著勺子,從絞盡腦汁發招領啟事,到固執己見貼尋人啟事,從客觀視角看勺子被孩子欺負,到主觀視角被孩子當做勺子,故事扣了一個圓環。故事中的勺子不知由來,后程也不知道所蹤,就那么不見了,連圍繞著勺子詐騙的人也不見了。其實勺子從來沒有離開過,勺子就是拉條子的影子,是融匯在老實人骨子里的某種東西。而這個奔跑在月光下的世界,除了拉條子這樣的勺子,就剩下大頭哥這樣的騙子。勺子怎么玩得過騙子?
拉條子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故事的后程一直再追問,沒有人能給得了他答案,陳建斌也沒有給出觀眾答案。不少人拿這個說事,來攻擊影片立意的混沌。其實答案就在那里,陳建斌有意裝聾作啞,你也視而不見。一個個都著急成為大頭哥那樣的大忙人,誰都不愿意為勺子般的拉條子去思考,這是現實之上的現實。(曾念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