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一個勺子》中,這對農(nóng)民夫妻和我們大多數(shù)人一樣,道德標準只在基本水平上下浮動,不作惡并非因為高尚,而只是單純的膽小怕事而已。也正因如此,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悲劇,才格外使人悚然。
芥川龍之介有個著名短篇《蜘蛛絲》,講的是佛祖看見大盜在血河地獄里受苦,想起他生平還算行過一次善,放生過一只蜘蛛,便垂下一根蛛絲救他脫厄。大盜順著蛛絲往上爬,但發(fā)現(xiàn)后面跟著一大堆罪人也想爬上來,他怕蛛絲經(jīng)不住這么多人便出言喝罵,結(jié)果一張口,蛛絲斷裂,再次墮于血河地獄之中,永世不得超生。其中心意指,大抵不過是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陳建斌又把這個故事重講了一遍——但他的故事里,墮入地獄的起因,卻是一絲善念。
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拉條子,進城辦事途中偶遇一個傻子,發(fā)善心收留他一夜,便從此被賴上。好不容易送走傻子,本以為麻煩事到了頭,卻不知自己才剛剛迎來噩夢的開始……改編自河北作家胡學文《奔跑的月光》的《一個勺子》,用一個看似荒誕的故事,不經(jīng)心地甩甩筆,就碰到了我們內(nèi)心最深的恐懼:今時今日,再堅持做好人,是否就意味著甘心變成一個傻子?或者講得更恐怖些——變成那只被宰殺的羔羊?
事實上,主人公拉條子夫婦甚至都不能算標準意義上的“好人”,剛被傻子纏住時,他們也是連打帶罵,只是發(fā)現(xiàn)對方真是個油鹽不進的勺子(西北方言“傻子”的意思),才算認了晦氣;后來,他們也曾想過干脆把傻子扔掉,甚至綁在野外由他自生自滅,但終究還是怕出事把他撿了回來。相處日久,因著傻子和他們蹲大牢的兒子年歲相仿,才算生出了幾分情分,斷了遺棄他這門心思……這對農(nóng)民夫妻和我們大多數(shù)人一樣,道德標準只在基本水平上下浮動,不作惡并非因為高尚,而只是單純的膽小怕事而已。也正因如此,發(fā)生在他們身上的悲劇,才格外使人悚然。
“一個傻子,他們要了他有啥用?”——這個問題,幾乎困擾了拉條子整部電影。而他身邊的人,也沒法回答這個看似簡單的問題,只是用他們自己的問題一再來反問他:老婆金枝子問他:“你要再犯法害了命,我怎么辦?”村長問他:“福利院那是個啥地方,說去就能去,要是說去就能去,全縣幾十萬人不就早都去了?”因故并未出現(xiàn)在片尾字幕上的王學兵飾演的能人大頭哥,則就著他的問題反問:“我怎么知道?我要是能知道這個事,還在這小地方呆著做啥?”看似最無厘頭,但細想想,卻讓人不寒而栗。他已經(jīng)是鎮(zhèn)上的風云人物了,那些能搞清這個問題的人,是不是還要高他一等?這種高人當然不會甘心在小地方埋沒的,那他們又去了哪里呢?至此,整部電影圖窮匕見。
或許是過于想顯露鋒銳,《一個勺子》雖在造型置景表演等諸多方面努力貼近現(xiàn)實主義路線,卻終究還是顯得有些失之夸張,畢竟,寓言化不等于奇觀化。但仍要明顯勝過通篇皆由符號堆砌而成的《山河故人》這種行為藝術(shù),陳建斌初執(zhí)導筒交出的這張答卷,雖談不上滿分,但已足夠讓人對他的下一部作品產(chǎn)生期待。(紅魚 媒體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