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南鑼鼓巷戲劇節邀請,“草臺班”進京,作為戲劇節“社會情境”單元的話劇團體之一演出了《世界工廠》。蠻讓人驚訝的,一個“非職業”的戲劇創作團隊,可以將一部話劇做得如此落地生根、充滿想象力和悲世情懷。作品有關工廠女工、生產流水線、霧霾天氣、資本利益與勞動關系等社會問題,每一個線頭都能拉拽出一條長長的線索,進入一段漫長的歷史。整場演出充斥著粗糲的細膩感,質感類似于將一雙常年勞作的少女的手攤開來,讓我們可以看清楚她掌心的紋路走向,繼而回看自己的生活和存在的現實。
“現實”是一直盤桓在劇場上空的那樣東西。演出者大多未接受過專業的戲劇表演教育,各自攜帶著社會身份和認知、記憶來到舞臺上,說著屬于自己的風格化語言,吐露著帶有高度私人化渲染的情緒,效果直接而猛烈。
其中有一段編排給人留下了非常深的印象。五位演員,二男三女,便再現了龐大工廠內的實況。他們每個人做著一套流水線勞動的動作,煩瑣、機械、高速,嘴中不斷重復著自己正在完成的動作,然后慢慢加速,復述的聲音不斷提高,最終形成一種高頻噪音和機械勞作的混響,讓坐在臺下的人深感不安而焦慮。這讓我們意識到并深信,就在演出進行的過程中,就在我坐在空調房里敲下這些文字的時候,就在我們討論著藝術的時時刻刻,有不計其數的人或坐或站,在一條流水線上,重復著那樣的生活,日復一日,不吃不喝。現實與藝術創作的接口,被他們找到了,而在所有或機敏或靈巧或優美的方法里,這種再現方式也許是最笨拙的一種,卻也是最強烈的。
類似主題的作品,以前也看過一些,而“草臺班”的獨特性在于他們的“猶疑”姿態,總是出一下“大招”,馬上又收回去;露出一點藝術的直覺,又趕緊藏起來,把自己拽回到一種樸素的美學觀念里去,仿佛在克制著任何“機靈”從創作中流灑出來,力求真實,哪怕它是難看的。在他們身上可以看到一個戲劇演出團隊在自我“身份認知”上的焦慮感,這種焦慮來自對社會現實的調研之深,甚至太過勇敢去探尋真相,反而對藝術手段產生了懷疑。但我還是懷著這樣的期許,可以有更多“背景豐富”的人進入到戲劇創作的領域內,讓社會干預藝術,讓藝術冒犯生活。(呂彥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