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畫 徐鵬飛
在日益物化的現(xiàn)代社會,強調情感的意義大于商品、金錢、權力和身份的意義,這就是韓劇“浪漫學”的文化邏輯
從去年的《繼承者們》到今年的《來自星星的你》,又一輪韓劇在中國熱播,追劇的不僅是少男少女,還包括了職業(yè)白領、文化從業(yè)者甚至大學教授等高知人群,這也引發(fā)了業(yè)內和學術界的興趣,“眾口難調”的觀眾如何被韓劇調和到了一起?
傳統(tǒng)韓劇最主要的故事模式是“純愛”,基調則是“浪漫”。近些年來為發(fā)揚光大這一類型,韓劇在歷史視野和表達方式上下了功夫,“純愛”漸漸由樸素變得復雜。如《大長今》的個人情感神話被《繼承者們》的歷史情愛神話取代,《巴黎的秘密》的浪漫故事被《主君的太陽》的恐怖言情取代,而各種“野蠻女友”對男人的蹂躪被《來自星星的你》專情而可以任意擺脫社會糾葛的“神力愛情”取代,雖然其內在的文化邏輯依舊是“純愛”,依舊是“超時空愛情的浪漫主義”,但是故事元素上卻添加了“宮斗”“穿越”“魔幻”和“耽美”色彩。尤其因為韓劇的編劇越來越多地為女性,一種女性主體下的“男色韓劇”被毫不客氣地生產出來。細長、安靜和俊美的男性氣質,代替了健碩、躁動和粗獷的傳統(tǒng)男性氣質,越來越適合不斷強調性別主體意識的城市文化女性的觀看。另一方面,正如許多學者所發(fā)現(xiàn)的,在現(xiàn)代注重服從和秩序的教育規(guī)范下,從幼兒園就學會舉手發(fā)言的規(guī)矩的男性,也內在地開始認同韓劇男性氣質的這種柔化形象。
“浪漫”是放之四海皆準的普遍的心理需求。韓劇能夠將各種各樣的現(xiàn)實歷史信息和人生復雜經驗,都簡化成愛與不愛的話題,從而延伸出善良與惡毒、忠誠與欺騙以及忍耐與嫉妒等等有關情感的故事。于是,我們在韓劇中看到的是一個繁榮富足、美女如云的黃金社會,隨處可見“甜蜜的憂愁”與“精美的怨懟”。多機位的拍攝手法、暖性色彩的后現(xiàn)代拼貼和值得玩味的MTV運動手段,再加上大量淺焦鏡頭的抒情運用,成全了這種浪漫,讓韓劇呈現(xiàn)出一種超越時空界限的“全球化景觀”。這也是韓劇的魅力所在:不斷地生產一種全球化的浪漫景觀,并且通過這種景觀的生產,激活本來已經深入人心的那種浪漫沖動。其生產邏輯是高度“外化”的,一個個雪花漫天和群星閃爍的場景,極具流傳基礎,可以令不同文化背景的觀眾為之唏噓。哪怕是書寫歷史,韓劇也是通過歷史的講述來激活共同的情感記憶,把傳統(tǒng)變成令許多人認同和迷戀的想象性的記憶,從而產生用情感原則替代歷史法則的浪漫沖動。
在日益物化的現(xiàn)代社會里,強調情感的意義大于商品的、金錢的、權力的和身份的意義,這就是韓劇的情感主義的文化邏輯。在韓劇的浪漫的背后,是人們希望用感情的溫暖祛除資本社會的冷漠,用想象出來的愛的寬容、理解和犧牲,來取代馬克思所描繪的現(xiàn)代社會的“利己主義的冰水”。這種浪漫,吊詭地隱含著當下社會和現(xiàn)實的焦慮,似乎是針對現(xiàn)實困境的宣告:韓劇不僅僅是有品質的審美和愛情方式,還是有品質的生活方式,韓劇在為你勾畫理想。
更有趣的是,“韓潮”的浪漫里,也隱含另一種嶄新的“文化經濟”的可能性。此前,好萊塢電影創(chuàng)造了一種“震撼性征服”模式,突出其藝術產品的文化魅力,創(chuàng)造令全球觀眾都為之震撼的視覺景觀,從而讓好萊塢的電影作品,變成炙手可熱的商品。與之相比照,《哈利·波特》則更多地趨向于“爆米花經濟”模式:正如電影票房總是與影廳爆米花和可樂的收入相捆綁,《哈利·波特》小說在捆綁電影、電影又捆綁玩偶、玩偶再捆綁游戲、游戲又捆綁電影、電影又捆綁小說,形成一個藝術經濟循環(huán)。而這一輪韓劇的中國熱,則凸顯一種“形象經濟”模式,即不再將文藝作品作為賺錢的主打,而是通過藝術作品的形象,用“什么才是真正的美和好的生活”的無影腳擊倒各種對手,拿下處在現(xiàn)代轉型焦慮中的中國觀眾。在這里,作為藝術品的韓劇,帶動的卻是諸多非文化品——服裝、配飾和電子產品——的全球營銷,并通過其文化邏輯,暗中塑造一代青年人的美學口味,從而為未來的生活美學提供支撐,也為一定時期內商品的美學形象提供意義。
顯然,韓劇的產業(yè)思路值得借鑒,但韓劇以矯飾的夢幻替代現(xiàn)實的邏輯,韓劇“浪漫學”與消費主義的暗通款曲,這些問題同樣需要我們從另外的角度去思考和辨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