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言即將在瑞典學院發表獲獎演說,根據諾貝爾基金會提供的信息,演講的主題是“講故事的人”(Storytellers),文學、故事、故鄉,將成為演講的關鍵詞。莫言在接受采訪時也透露,演講跟“說故事、講故事、聽故事、寫故事”有關。
“講故事”是小說的基本精神,“講故事的人”,是小說家的基本原型。文學與“故事”、作家與“講故事的人”的關系,既是一個古老的命題,又是一種已成為問題的關系。以“講故事的人”為諾獎演說主題,是莫言對于小說傳統的一次致敬,也將更新“聽故事的人”對于“故事”的認識。
愛聽故事,是人的天性。小時候,誰不愛聽故事呢?從前的孩子聽世代相傳的“奶奶講的故事”,今天的寶寶聽“媽媽講的睡前故事”,故事的內容發生了變化,不變的是聽故事的熱情。長大成人后,完整的故事世界,變成了殘缺不全、轉瞬即逝的“事故”世界,“故事”不斷被“事故”破壞,每天我們都在接受和傳播各種“事故”和“段子”,“故事”卻消失了。只有通過閱讀小說、觀看電影戲劇,我們才能暫時返回“故事”之中。
人人都愛聽故事,但善于講故事的人卻不多。小說家就像古代的說書人,是“講故事的人”。在事故取代故事、假故事驅逐真故事的時代,在“故事的魅力”和聽故事的耐心都日益減少的時候,一個試圖用筆名“莫言”管住自己嘴巴的農民的兒子,通過紙上的文字,滔滔不絕地對著想象中的讀者講故事,三十多年沒有中斷。這種不可抑制的講故事的沖動,不曾衰竭的講故事的才能,是從哪里來的呢?是從“我奶奶”和蒲松齡那里繼承下來的(就像莫言在演講和創作談中多次說過的那樣),也是從古往今來的世界文學成果中受到啟發和刺激的結果。當然,最根本的來源,還是一個作家探究人性、人的命運和人的生活的興趣。
今天,小說和文學的概念已變得更復雜,講故事已不是小說的全部,但依然是小說的基本功能之一。三十多年來,莫言在他的小說中,都講了些什么故事呢?中國土地上“人”的命運和遭遇的故事,過去和今天的故事,生與死、愛與恨、暴力與溫柔、痛苦與歡樂、得到與失去,懲罰與拯救的故事,真實與幻象并存的故事。《透明的紅蘿卜》,給成人們講兒童在成人世界中遭受傷害的故事。《紅高粱》,給生命力衰退的子孫們講祖先的傳奇故事。《歡樂》,講苦難與絕境中的“歡樂”故事。《酒國》,講“無法偵破真相”的失敗的偵探故事。《檀香刑》,講酷刑中肉體受難與靈魂出竅的故事。《生死疲勞》,講人在歷史的暴力循環之中“六道輪回”的故事。《蛙》,講“娃”變成“蛙”的故事。
故事源源不絕。“說來話長”,就講一個長故事(長篇小說);“長話短說”,就說一個短故事(短篇小說)。在莫言創造的最好的故事之中,我們感到自己就是故事主人公。
現在,“故事大王”莫言帶著他滿肚子的故事,站在諾貝爾獎的講臺上。他將在短短的時間內,向全世界講一個關于“講故事的人”的故事。從小時候放牛時對著老牛編故事,到向這個星球上說著不同語言的人講故事,莫言自己也成了一個傳奇故事的主人公。在這個世界矚目的講臺上,以前的演說者們已講了各種迷人的故事, “我在美麗的日本”,“拉丁美洲的孤獨”,赫塔穆勒的“小手帕”的故事……愛聽故事的人都在等待:關于“講故事的人”,莫言將講一個什么樣的新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