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說“北大是常維新的”,現在則是“北大是常被罵的”——拆個樓要被罵,砍棵樹要被罵,某教授罵了別人幾句北大也跟著被罵……找遍中國,絕沒有像北大這樣讓人總想逮著機會就罵的學校。所以,3月20日“青年話題”上有北大學生呼吁“談北大精神,不要張口就是蔡元培”。但在我看來,“北大是常被罵的”與其說是一種悲哀,毋寧理解為一種榮譽——只有北大,只因北大,才能聚集如此之多的關注和期待,哪怕其中有些是負面的。
北大版“忍夠體”海報中寫著:你愿意有點破事就聽到“北大已經不是過去的北大”了么?這話固然表達了北大人一種可以理解的情緒,但你真的愿意不管北大發生什么“破事”,都聽不到哪怕只言片語的批評和質疑嗎?如果哪一天不管我們自己還是社會,都失去了對北大“破事”的興趣,那才更加可怕。
被罵是一種榮譽,首先是被自己人罵,這體現了北大人的自省與自尊。在2003年北大關于教師人事問題的新制度出臺后,中文系教授錢理群曾指責其背后用意是讓沒留過洋的不能當北大教授:“按這樣的改革,梁漱溟怎么辦?沈從文怎么辦?要是聞一多看到這樣的規定,非勃然大怒不可。”
除了名教授的批評外,燕園學子也對北大有頗多反思。2011年“三角地”拆遷和道旁楊樹被砍,不只有校外人士指責,更有校內學生嘆息。考慮建設和維護成本以及校園發展自有其道理,但不能據此剝奪學生表達另一種觀點和意向的權利,更不能否定這種異議的價值。剛入校時,國際關系學院的袁明副院長對我們說過,“大學就是有綠色的地方”。這話讓我印象深刻,綠色是指大學的生機,而看得見的生機——樹木,便是這綠色的重要組成部分。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由砍樹引發的批評和感嘆,不能說全是無病呻吟。何況,北大從來不是一個只考慮現實利益的所在。
被外人罵,更體現了北大的特殊地位。社會輿論對北大有一種吹毛求疵的態度,在這個放大過程中,確實容易出現簡單粗暴的批評——比如把11年的10棵楊樹升級為“古樹”,把破舊不堪的25樓、26樓附會成與梁思成、林徽因有關的文物。但在我看來,這是一所“最高學府”應泰然處之的“驕傲的負擔”和“善意的誤會”。
北大之所以經常被罵不是北大了,蓋因它在國人心中還是那一片圣地——你既然享受了這樣的尊榮及相應的資源,為什么就不能被多罵幾句?
那些追求精神獨立、自由和人文關懷的人士,眼睛是盯著北大的,他們在自己的想象中也會以圣地的標準來苛責北大——這,就是完美。錢理群教授在《我的精神自傳》中說,他知道北大這種地位實際是一個神話,但又不忍向其他青年學生打破這個神話,因為“一個民族,特別是處于困惑中的民族,是需要相對超越的一方‘凈土’的;一個民族的年輕人,如果失去了‘夢鄉’,連夢都不能做,那就太可悲、太危險了”。
“常被罵”的“榮譽”也與魯迅所言“常維新”有關。在維新與破立的過程中,難免會被罵。一方面內部有爭議,一方面外部有質疑,這是開拓者必須承受的負擔與壓力,利用得好,則將成為一種動力。不管我們以什么理由去質問,去爭論——是歷史還是精神,是蔡元培的北大還是胡適的北大,請都不要輕易否定“常被罵”中的正面意義。(程曼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