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電影“第38屆學院獎”于2月27日頒獎。根據曾公開否定南京大屠殺的極右翼分子百田尚樹同名作品改編、令安倍觀后稱“深受感動”的《永遠的零》,一舉奪得最佳電影、導演、男主角等8個獎項。看到網上很多看過這部片子的中國人也說“這部片子是反戰”的,令我忍不住寫下這篇短文,談一點淺見。
美國文化人類學家魯斯·本尼迪克特的《菊與刀》,作為“第一本外國人撰寫日本人論的著作”,享譽于世。該書第二章“戰爭中的日本人”開宗明義寫道:“每個文化傳統中都有其關于戰爭的信條。”日本人“關于戰爭的信條”,不僅有強烈的“成王敗寇”意識,而且只重強弱,不重是非。這不僅與日本武士道傳統有內在關聯,而且是日本右翼拒絕歷史反思的社會意識基礎。石原慎太郎宣揚神風特攻精神的《吾為君亡》所以獲得熱捧;NHK經營委員百田尚樹宣揚神風特攻精神的《永遠的零》所以在日本“廣受好評”,并在被稱為“日本的奧斯卡”的“學院獎”評選中,一舉獲得8個獎項,就是利用并迎合了日本人“關于戰爭的信條”,以否定侵略歷史。
必須指出,盡管日本歷史教科書屢屢篡改或淡化侵略歷史,但因“宮澤談話”催生的教科書審查制度“近鄰諸國條款”,即“有關近現代歷史的論述,必須從國際協調的立場出發”的規定,那些編寫教科書的人即使竭力想篡改,也不得不有所顧忌。但是,影視因不是敘述信史而允許虛構。因此,在扭曲整個日本民族,特別是日本年輕一代歷史觀方面的影響,遠勝前者。特別是《永遠的零》等影視作品在訴諸民族情感方面的“催淚”作用,以及通過對在那場侵略戰爭中“為國捐軀”的軍人的正面描述,在渲染日本否定侵略歷史的重要理論——“自衛戰爭論”方面的作用,不容低估。
我最初注意到這個問題是1995年,即日本戰敗40周年。當年我在日本觀看了一部名為《聽,海神的聲音》的電影,這部電影令我想到:影片中的哪些人物會得到日本民眾的贊美?
那部影片以倒序的方式展開:大學生鶴谷(緒形直人飾)和幾名青年在球場上打橄欖球。這幾名青年身形透明,只有鶴谷能夠看到,其他人看不到。這時,只見其中一名青年對鶴谷說:“我們以前在明治球場打過球,50年前!”說完,轉身就跑。鶴谷跟著他跑進寢室,發現室內空無一人。他躺下,思緒穿越到了20世紀40年代……
那年,他和兩名同學(織田裕二和仲村徹飾)也在球場打球。回家后接到了“紅帖子”(征兵令)。他由于“反戰”,沒有應征上前線,而是“離家出走”。他的兩位同學則應征入伍上了前線,其中由織田裕二飾演的同學戰死在菲律賓萊特灣海戰,另一位由仲村徹飾演的同學則在神風特攻作戰中“玉碎”。仲村徹本是個不茍言笑的硬派小生,他在這部影片中僅有的一次微笑,是在駕機沖向美軍軍艦時的一個場景。他問僚機飛行員問了句:“準備好了嗎?”對方豎了下拇指,他微微一笑。這時,只見兩架飛機穿越火網,如飛蛾撲火般撞向美軍軍艦……
看了這部影片,我當時腦子里閃現了一個問題。本尼迪克特在《菊與刀》中寫道,“要戴著日本人的眼鏡看日本。”影片中的人物是虛構的,但那些人物在日本有著無數原型,他們被合祀于靖國神社。那么,日本人看了這部影片,會作何感想?那些“為國捐軀”的“熱血青年”是否會令他們感動,從而認為安倍等參拜合祀著他們的靖國神社,是一種應該采取的正當行為?事實上,安倍等正是利用這種獲得文藝作品推波助瀾且日益濃烈的極端民族主義情緒,以參拜靖國神社的方式達到既為自己贏取政治資本,又達到淡化侵略歷史,最終修改和平憲法,突破戰后體制的多重目的。
必須指出,日本的戰爭片偏重于渲染戰爭的殘酷,和對戰爭的無奈。例如,《永遠的零》和影片中的男主角宮部久藏,就是這樣的人物。日本的很多影視作品正是以此含蓄渲染“自衛戰爭論”,仿佛那場侵略戰爭不是日本首先挑起的,而是別國強加給它的,并通過宣揚日本帝國軍人的頑強和忠誠激發民族主義情緒。試問:日本的戰爭片為何不表現那場戰爭給周邊民族國家造成巨大傷害,從而激發日本民眾反思侵略歷史?日本戰爭片的“反戰”,難道沒有強烈的似是而非的色彩?
中曾根康弘1986年8月15日在給當時的中國國家領導人胡耀邦的信中寫道:“雖然距戰爭結束已經有40年,但是不幸的歷史傷痕依然深深留在亞洲近鄰各國國民的心中。”在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70周年之際,希望日本無論在歷史教科書還是歷史題材作品中,能夠提出一個問題:那場戰爭,日本給中國造成了多么深重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