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猝然逝去的殤者,那些依然哀慟的生者,那些千千萬萬牽腸掛肚的他者,在5·12這樣一個時間節點,心神交會,全體默哀。一周年過去了,我相信,對于置身災難的人來說,其中每一天都很漫長。記憶不會輕易擦去,情緒難以輕松修復。在未來的日子里,一天天、一年年,人們將共同咀嚼那分難言的悲苦,也將在記憶的儲存中慢慢地體味新生的快樂。
我想,對于四川、陜西、甘肅的普通民眾而言,大抵無所謂“時間的偏好”。他們不會因為對于死者的追思而放棄現實的責任,也不會將希望完全寄托于未來而在眼下無所作為。他們正在一點點地恢復平實的尋常生活,龍門陣擺擺,麻將耍耍,日子就會過得快一些、快樂一些。喪失子女的父母們,也已經或者正在孕育新的生命,他們說,“有孩子就有希望”。
正是這樣本真的努力、生生不息的希望,讓川西浩劫之地涂抹上層層溫暖的亮色。那是蘊藏在當地民眾心中的堅忍,無論遭逢什么樣的災難,堅忍的底色不會改變。靠著這種堅忍,靠著這種內心的足夠強大,他們挺過了死難數萬親人的哀傷,挺過了失去數千子女的絕望,挺過了家園毀棄天崩地裂的暗淡。一路落淚、一路擦淚;一路踟躕、一路走來。殘陽輝煌中,經由眼淚洗禮的面容格外明麗。
我們記住了很多普通人的生命故事,他們的名字也隨著地震而成為一個個或醒目或模糊的標簽;我們也記住了很多地點的浴血救援,這些地理標志將成為引領我們進入那一場大地震的精確路標。我以為,這些人和這些地點是關于那場地震的最核心、也是永恒的記憶。外界的人和后來者,無疑將循著這樣的認識路徑進入這個核心的圈層。長久的銘記、暫時的忘卻,都是如此。
而從核心圈層向外擴散,則可見到外來的溫暖和關懷幾乎與地震同步。一年來,這種溫暖和關懷,成為了支撐震區民眾精神的另一根堅強支柱。家園的恢復,心理的慰藉,未來生活的安置……可以說,過往的一年,是外來者與本地民眾相互依賴、相互支撐、相互激勵的一年。其從對方身上汲取的精神滋養,讓他們面容黧黑卻精神健旺。還有什么樣的援助能夠替代這種溫暖和關懷?
在外力里面,有國家層面的責任,也有民間力量的護佑。透過這樣一場慘絕人寰的大災難,我清晰地看到了國家的身影。無論是災難甫臨時的緊急動員,還是建設災區時的源源不斷的力量輸入;無論是十萬子弟兵的集體形象,還是國家領導人一筆一劃寫下的清晰的“多難興邦”字樣;無論是5·19舉國默哀的莊嚴肅穆,還是各省市的無私援建……國家的身影,時時處處呈現在民眾眼里。
民間力量的爆發式救濟,則呈現給我們一個公民社會應該具備的責任感和參與精神。已經有很多的文字在感喟民間力量的崛起了,這種力量成為了大地震中政府動員之外的積極補充,并將在未來的日子里以更加穩健的姿態參與和介入社會事件。很多的關心、很多的愛只有踩在真實的土地上才能得到釋解。同時,民間志愿者、志愿機構的介入,也為地方社會組織發生良性變化提供了某種可能。
5·12來了,5·12過去了,變化的是生者和死者的天人阻隔,不變的是我們穿越滄桑的內心。我們如何才能讓死者安息讓生者安靜?更快樂的生活、更飽滿的熱情、更有意義的人生怎樣才能實現?我想,還是要依靠震區民眾的堅忍,依靠國家層面的關懷,依靠民間力量的襄助。至于說有沒有一個固定的程式化的統一儀式,似乎并不是特別必要。比儀式更具有超越價值的,是人的內心。
2006年的7月28日凌晨,唐山大地震三十周年的祭日,那一天,我滿心凄楚地看到,唐山的大街小巷到處是百姓自發點燃的街頭香火;地震紀念碑廣場一樣是自發祭奠的悲傷的民眾,一個個的個體悲傷匯聚起來的悲傷之海淹沒了整個城市。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事隔三十年之后的無限滄桑的人心。這樣的源自內心的痛感,以及由此產生的超越感,其實并不需要引導。汶川大地震也是一樣。(胡印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