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建深圳大學是我后半生中特別值得回憶的一件事。至今往事歷歷在目,令我神往不已。
1983年夏,清華大學校黨委副書記林克同志約我談話。他開門見山地說:廣東省派省高教局黃其江到教育部請求支援,教育部已決定派你去深圳,創辦深圳大學。林克同志還說,你去深大,仍擔任清華副校長,管科研。深圳大學只需一年去兩次,每次一二個星期即可。
當年八月,我到了深圳。
當時的深圳,才由一個毗鄰香港的邊境小鎮改升為四個經濟特區之一,只有三五棟三層樓房。我們住在市委新蓋的五層樓的招待所,算是最好的住處了。但據告,此處在未建房以前,蚊蠅極多,伸手一抓就是一把蒼蠅。可見深圳特區當年是個多么落后的邊境小鎮了。沒有幾天,市委負責同志就熱情地約見了我們。這位負責同志說,對于校址,他早已想好。他在地圖上指著市區西端粵海門一塊一平方公里的地塊,告訴我們,這就是校址,并親自帶領我們去現場踏勘。
粵海門屬南頭區,與蛇口相鄰,離市中心羅湖二三十公里。當時公路還未修通,交通很不便。這塊地本是附近漁民曬魚干的場地,地面上發出一陣陣的魚腥味。但土山坡上卻有上千株荔枝樹,下面有個小湖,碧綠的水面,非常喜人。整塊地只需搬遷少數墳墓,即可動工建設。這對于迅速建校十分有利。我們對于市委從長遠的發展考慮,推薦選擇這塊遠離市中心的校址非常滿意。
為了立即著手籌備建校工作,市委決定將原寶安縣(深圳鎮原屬寶安縣)政府的舊址撥給我們,作為學校臨時校址。
創辦初期的工作,真是千頭萬緒。組織上要商調干部隊伍,業務上要為盡早招生做好準備,同時還要組織建新校址的基建班子。但這一切在市委的大力支持下,我們一個精干的建校隊伍日夜奮戰,當年就開始招收了第一屆學生。我也打破了一個學期來一次,一次一二周的不切實際的幼稚想法,而是每年由北京到深圳來回穿梭跑七八次了。
市委主要負責同志親自過問深大的建校工作,他幾次到臨時校址來檢查工作,看到校長辦公室十分簡陋,立即撥款20萬元,作為改建裝修校長辦公室用。當時市里只有兩輛奔馳小轎車,市委書記用一輛,另一輛就撥給深大校長用。
市委常委開會時,經常讓我們列席,還指定副市長鄒爾康同志負責與我們聯系。因此,我們反映的建校中的一些問題都能及時得到解決。這對于較快地建校是很關鍵的。省市領導這樣直接聽取一個大學匯報工作的情況,大概在全國并無先例。
校的建設首先是校園的規劃和建設,它也是籌建工作中最重要和最困難的工作。市委對此給予了大力支持,決定三年內撥基建費1億元。從今日的深圳看,這個數目不算大。但對當時一年僅有3億元財政收入的特區政府,這可是很沉重的負擔。市委副書記、副市長周鼎同志對于深大尤其關心。他要求我們要抓緊基本建設,爭取兩年而不是三年完成1億元的基建任務。
在校園規劃上一位副校長是內行,因此我請他全權負責。深大的校園現在已基本建成,美麗大方,國內、外參觀者均交口稱贊。
對于一個新創辦的學校,校址才開始建設,系和專業正在逐步設立,教師隊伍方在形成,設備與圖書剛開始購置,學校行政班子來自四面八方,也需要時間互相了解與合作。工作是千頭萬緒。在建設兩個中心方面,需要有個先后。我們主張還是先抓教學,待三、五年教學過了第一關(一個完整的本科過程)后再開始抓科研。
在建校的1983年,我們考慮了現有的可能和深圳的需要,先設立了建筑、經濟、法律和外國語四個系。后來從1984年起陸續增設了工科的電子、機械和土木系,管科的數學、物理和化學系,文科的中文系。
當時全國教學計劃的結構較多地強調了講課而削弱了學生獨立工作(設計、實驗、寫作、討論等)的環節。而講課又基本上是必修,選課則極少,實習更是不被重視。因此我們在國內首先采用了學分制,讓學生由低年級到高年級逐漸有較多的選擇課程和學習方向的自由權。安排三次實習的目的是強調理論聯系實際并考慮到深圳與全國和香港的聯系。
在全國培養方面,我們安排了全校公共課(包括英語),以擴大學生知識面。各系的專業課程由各系自己安排,但每學期的總分則由學校統一規定,給出一定的靈活度。
關于圖書館的建設,校領導一直非常重視。1983年10~11月,我有幸被邀參加香港中文大學授予劍橋大學李約瑟教授名譽博士的典禮,見到該校首任校長李卓敏教授。我向他請教辦好一所大學的經驗。他十分強調圖書館對大學的重要性,并說圖書館是大學的心臟,這對于我很有啟發。我們在規劃校園時將校圖書館放在中心位置,我聘請清華大學前任圖書館館長唐統一教授擔任深大圖書館館長,都體現了這一點。
為了豐富圖書館的館藏,一次我在去德國訪問時,請德國北萊菌—威斯法利亞州教育部給以支持。結果該州的兩所大學(杜伊斯堡大學和杜塞爾多夫大學)共捐贈了三萬余冊圖書和期刊,其中一全套化學摘要(Chemical Abstracts)最為珍貴,在國內可能也不多見。
深大是一個從無到有的新學校。教授從哪里來?當時教育部批準由北大人大和清華支援。但具體請誰,由深大決定。我想,校長不可能對各個專業的專全在行,但對于系主任的人選還是可以考慮的。選好系主任,再由他們去選聘各系教授,這就是我之所以承擔尋找系主任的工作的原因。
工程方面主要依靠清華大學,這方面我比較知情。電子和建筑兩系我爭取到童詩白和汪坦教授任系主任。這很理想。經濟和法律兩系由副校長方生同志向人民大學爭取,也很順利。文科方面只能由北京大學方面支持。于是我第一次去拜訪了北大英語系主任、全國知名的李賦寧教授。我和李賦寧同志只有一面之交,并不熟悉,但我知道他是英語方面的權威。第一次去登門拜訪,他一口謝絕,碰了釘子。我不甘心,二次、三次,到第五次去,終于感動了他。他不但答應兼任系主任,而且推薦了高水平的北大教授和他的得意門生雷崇立教授來深大任教。
另一個例子是聘請機械系主任。當我得知太原機械學院趙以鈞教授是雷崇立教授的愛人時,就萌生了調趙來深大的念頭。當時該院正準備提名趙以鈞教授任院長。為了求得該院的支持,我千方百計地找到清華校友、主管該校工作的副部長唐仲文同志。經過再三說明,終于獲得唐副部長的支持,將趙以鈞聘請到深大,任機械系主任。
這兩個例子說明,為了求賢,校方要有鍥而不舍的精神和毅力。為了爭取高水平的師資,特別是系主任,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那怕是“五顧茅廬”也在所不惜。當然,也有不成功的時候。
往事如浮云,寫來不覺有些羅嗦,但回憶起來,還是很思念在深大的美好時光。(原載《大地》 2001年第二十期)
張維簡介
張維院士出生于一九一三年,卒于二零零一年。著名教育家、力學家。在環殼的理論與工程應用方面,進行了系統的研究,取得了重要成果,是推廣輕型薄殼結構和普及殼體理論的倡導者之一。長期從事工程力學的教學,對發展工程教育有重要的建樹。在教育思想方面,強調力學來自工程,為工程服務,提倡發揮學生的主動性。培育了幾代力學與工程技術人才。在力學與工程師教育、組織制訂力學發展規劃、推動國際科技文化交流方面均作出了貢獻。
青年時讀遍中外名校,操英法德俄四國語言,身歷中國滄海桑田,游遍環球三十五個國家。中年主持清華大學教學與科研十七春秋,晚年創辦深圳大學。中國科學院、中國工程學院、瑞典皇家工程科學院院士,世界工程師聯合會副主席,德國總統大十字勛章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