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當年的往事,近髦耋之年的高增老人老淚縱橫。
原標題:“今天被政府承認了,當年愛國沒白愛”
民政部通知下發后 北京5名原國民黨老兵參加“七七”紀念活動 老兵感嘆
近日,民政部下發通知要求,將原國民黨抗戰老兵納入社會保障范圍。通知同時還要求,在舉辦紀念抗戰勝利等重大活動以及元旦春節等重大節日時,建議當地黨委、政府邀請原國民黨抗戰老兵參加,并予以慰問。
昨天是“七七盧溝橋”事變76周年,五位參加過抗戰的國民黨老兵受邀參加一個抗日畫卷發布會,幾位90歲左右高齡的老兵感慨萬千。一位老兵感嘆:“雖然近年來也偶爾參加過類似活動,但如今終于得到了政府的正式承認。當年的愛國沒有白愛。”
“六指英雄”和失落的勛章
凌晨4點,89歲的高增早早起了床。平時他也起得早,但今天比平時還早兩個小時。對于他來說,每年的這一天,都是特殊的日子。他所在的龍泉老年公寓,位于西北六環外,遠離市區。院子里種著一些花花草草。護工推著高增到了院子里溜達。他每天都這么做,今天他卻有些焦急,他在焦急地等待著兒子和女兒來接他去參加一個關于紀念七七的活動。
70多年前,年僅十幾歲的高增,帶著幾個人打死了欺負中國百姓的日本軍人。日本人貼布告懸賞捉拿他,高增一路向西,參加了國民黨部隊,從普通士兵開始,經歷一次次戰斗,最終成為國民革命軍61軍69師的一名連長。在張家口、山西等地都曾經與日軍交火,因其右手天生六指,被弟兄們尊稱為“六指英雄”。
今天的高增,性格內向,話不多,平時更喜歡安靜地坐著,盯著一個地方看,表情也很少會有變化。對于曾經奮勇殺敵的那段歲月,老人已經無法清晰地表達,甚至對自己所在部隊編號都有些模糊。
然而再平靜的湖水,也會偶爾泛起波瀾。
去年,一個關愛抗戰老兵的民間組織送來一枚勛章,樸實的老人以為這是來自政府的關懷,拿著勛章興奮了好一陣子。后來有人告訴他,勛章是來自民間的志愿者制作的,老人一下子失落了很多。
風風雨雨,老人淡定了許多
昨天上午10點多,高增的兒子和女兒開車從家出發趕到了養老院,已經久等了6個小時的老人,臉上露出了微笑。
解放戰爭開始后,高增在山西太原雙塔寺投誠。成為解放軍的他,燒掉了自己在國民黨軍隊服役時的抗戰軍裝照,但新中國成立后,這段經歷還是讓他和家人吃了苦頭。解放后,高增帶著傷病回到北京,暫住在一個老農的窩棚里。當時沒有人為他安排工作,他當起了農民,而后成為木匠。“文革”期間,因他曾經在國民黨部隊服役過,被冠以“國民黨特務”,他和家人備受歧視,他的子女一直生活在“特務子女”的陰影中。
2005年,當胡錦濤在《紀念抗日戰爭勝利六十周年》的講話中肯定了國民黨部隊在主戰場的作用時,老人嚎啕大哭。那時的高增已經81歲了。
今年7月3日,一條消息被各大媒體紛紛轉載,讓北京的20余名原國民黨軍抗戰老兵在夕陽中感受到一陣遲來的溫暖。民政部對全國人大一次會議第8260號建議的答復中表示,及時將符合城鄉低保、農村五保、醫療救助、臨時生活救助以及社會福利保障條件的原國民黨抗戰老兵納入相應保障范圍。讓符合條件的原國民黨抗戰老兵的孤寡對象優先優惠進入敬老院、福利院。在舉辦紀念抗戰勝利等重大活動以及元旦春節等重大節日時,建議當地黨委、政府邀請原國民黨抗戰老兵參加,并予以慰問。
高增是從一個前來采訪的新華社記者那里得知民政部的文件的。他說他開心,但并不算狂喜,開心的是多少年的等待終于實現了,但經過這么多年的風風雨雨,老人說他也淡定了許多。
“咱們終于被記起來了!高興還哭?”
紀念活動現場,老人被幾位志愿者抬著輪椅抬了進去。活動現場四周的墻上掛滿了反映抗日戰爭的國畫。老人坐在輪椅上,被推著往前走,沒看幾眼,淚水就滑出了眼眶。“老頭子就是特別容易動感情,他是真在一線打過仗的,看到這些肯定有感慨。”老人的女兒高愛華一邊給老人遞毛巾一邊說。老人滑出的淚水滴到了自己的格子襯衫上。在現場很多人和鏡頭前,老人想克制一點,他努力拿毛巾擦拭著淚水,又咬咬牙,試圖不讓淚水再掉下來。
老人見到了另外幾位抗戰老兵。94歲的尤廣才坐在沙發上,看到高增被輪椅推著進來,主動問他:“你是哪個部隊的?在哪兒打仗的?”尤廣才參加過中國遠征軍,到過印度,1944年參加過密支那會戰。“我也參加過遠征軍,去過東南亞好幾個國家打仗。”91歲的田慶平也加入了談話,都曾經是國民革命軍序列里的士兵,共同的身份讓老人們瞬間親切了許多。高增表達能力沒有幾位老兵強,只是聽,然后費力地比劃著自己參戰的故事。老人們越討論越熱烈。
尤廣才老人越說越激動,突然說:“今天我太高興了,很開心,被邀請來參加這樣的活動。”說完淚水就流了下來。旁邊的工作人員勸說:“高興還哭?這不挺好的事兒嗎,咱這終于被記起來了。”老人一邊點頭稱道,但是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掉,拿起另一位老兵遞過來的毛巾擦了起來。
以前也參加紀念抗戰活動
但心里總是不踏實
多年來,原國民黨軍的抗戰老兵尋找著一切被政府認可的蛛絲馬跡。高增老人看過《亮劍》,這部電視劇里反映的抗日戰爭部分就是在山西進行的,其中也反映了國軍抗戰的情節,讓老人很受用,覺得終于被提到了。
參加紀念抗戰這樣的活動,雖然沒什么實際的利益,很遠,也很累,但高增愿意見見這些老兵,“這個歲數見一次少一次了,不知道哪次就是最后一次了。”
高增老人說他比較看重被承認,一直不知道誰承認他,以前也有過類似活動,但他總是不踏實,甚至還有些擔心,擔心自己的國民黨士兵身份還會給自己帶來像過去一樣的麻煩。
曾經在北京參加過抗日殺奸團的葉于良老人說:“我們都這么大年紀了,對物質上沒有什么要求,就是希望精神層面被承認,晚總比沒有強。”他說以后像文件里說的,政府邀請他出席紀念日等活動,他一定去,因為這讓他很欣慰:“證明我們當年愛國沒有白愛。”高增老人的旁邊是陳毅元帥的兒子陳小魯。當他要下一個臺階,站在他旁邊的林彪的女兒林豆豆和陳小魯以及其他工作人員一并扶著他的輪椅往下走,這讓高增老人很受用,他覺得和共產黨高級將領后代坐一起,的確不一樣了。
本版文/見習記者 李澤偉
本版攝影/本報記者 郝羿
對話
具體政策再不落地
老兵們就要帶著遺憾走了
受訪人:北京老兵關懷計劃執行團隊志愿者薛剛
記者:目前在北京參加過抗戰的國民黨老兵有多少人?
薛剛:根據我們目前掌握的名單,有28位老兵,這個數字是隨時可能變化的,如果有老兵去世,他們的家屬有可能不愿意麻煩我們,所以我們非常謹慎,要通過各種途徑去核實。由于種種原因,有的老兵我們有可能還沒有聯系到。
記者:這些抗戰老兵平均年齡多大?他們的生活狀況如何?
薛剛:我們掌握的情況是,這些老兵基本都是90歲以上,高增89歲是很少見的。
我到過云南、四川等地有些邊遠山區,那里有些抗戰老兵生活比較困難,北京的抗戰老兵相比他們而言,單從物質生活上來看,生活極端困難的比較少見,他們整體生活狀況和普通老人沒有特別大的區別。
記者:政府邀請原國民黨老兵參加抗戰紀念活動,你覺得意味著什么?
薛剛:我們以前有志愿者去看望他們,經常被誤以為是代表政府去的,可見老人還是很期待政府對他們的認可。以前我們組織的活動,這些老人坐40分鐘就挺難得了,但聽說政府認可后,今天他們都坐了2個小時沒動,這讓我很吃驚。我們經常給老兵送一些東西,比如軍大衣和勛章等。
我們曾經給老人送過軍大衣,這東西本身并不貴重,但我們在軍大衣上印上了“中國抗戰老兵”字樣,我們送了以后發現,有的老人本來冬天不怎么出門,但穿上了這件軍大衣,到處去溜達,就是想讓人看見。因此,我覺得老人更需要精神層面的關懷,說到底是對他過去經歷和功勞的一種認可。
關鍵是有政府出現,對于老兵而言是一種安慰。我們以前有志愿者去看望老兵,有的老兵分不清是志愿者還是政府,有時候他們就以為我們代表政府,覺得政府來看望他們了,心里很受用。
記者:北京目前的政策落地情況有沒有一點進展?
薛剛:我們希望民政部的政策在地方能盡快落實,因為很多老人都90多歲了,有可能等不及了。我們肯定是希望能盡快出臺具體方案,比如每個人補多少錢,社保等方面怎么落實,我們希望制定嚴謹的、可操作性強的實施細則,盡快讓老人享受到這個待遇,而不要讓他們帶著遺憾走。
[ 責任編輯:王怡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