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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跟隨外賣小哥“穿街過巷,連接人間煙火”

2021-04-27 09:35:00
來源:新華每日電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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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不在乎別人定義,只想每天安穩在路上”

  這一天,跟隨外賣小哥“穿街過巷,連接人間煙火”

  本報記者白佳麗、劉惟真、梁姊

  在問答平臺上有人提問:“有一個外賣騎手男友是什么體驗?”

  高分回答寫道:“看著外面的騎手會覺得每個人都是他,體會他的心酸,怕下雨,怕突然變天,也怕他會接不到單,怕被顧客嫌棄送得太慢或者弄灑……”

  這些擔心,我們在接到外賣時是否想過?勞動節前夕,本報記者跟隨天津市一名外賣小哥24小時,真實記錄下了這份“穿過大街小巷,連接人間煙火”的工作。

  “扣掉5.48元,等于白送一單”

  做騎手一年多,彭輝比絕大多數人都熟悉這座城市。大到商場每層賣什么,小到最近的公廁在哪里,大幅廣告上的房價來回看的次數多了,他都爛熟于心。但他又像隔著玻璃在看這座城,“網紅”店里常取送的甜點他從未嘗過,桌游吧里的游戲他并不了解。為了省錢,奔波送餐后,他就“宅”在10平方米的老舊合租屋里。

  早上9點,彭輝輕手輕腳起床,生怕吵醒另外三個同伴。前一天天津狂風大作、雨落不止,跑單近12個小時的他凌晨才睡下。

  每月租金1200元的出租屋,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之所以住在這里,是為了接到更多訂單,也是為了在單少時方便休息。他與另一位外賣騎手,以及兩個懷揣著對大城市的向往前來借宿的朋友住在一起。

  洗臉、刷牙、洗頭,不到五分鐘時間,彭輝就在逼仄的洗漱間完成了準備工作。鏡子里,一張年輕的圓臉上留下了明顯的口罩印記。“夏天沒到就這么黑了。”他笑了笑,拿起手機、頭盔,沒吃早飯,就匆匆出了門。

  暮春的天津,行人已開始換上單衣。彭輝跨上車,把帶有油漬的藍色薄羽絨外套裹緊了些。戴好頭盔、打開App、刷臉上線、申報體溫……一天的工作開始了。這輛電動摩托車,是每月360元價格從熟人那里租的。

  等單時,25歲的彭輝講起了自己的經歷:出生在黑龍江一座小村莊;初中畢業后,輾轉西安、大連,試過不少職業,夢想成為一名廚師;來天津后在餐廳學藝,去年受疫情影響離開了餐廳,加入了外賣騎手的隊伍……

  外賣騎手一般分為專送與眾包兩類。專送指的是配送站的全職騎手,定點上下班、接受系統派單,能拿底薪。而眾包則相對自由,一人一車,底薪低、門檻低,可以自由搶單。彭輝屬于后者。

  “也在餓了么團隊里干過,單量穩定、片區固定,但各方面要求更嚴格,時間也不自由。所以干了幾個月后,我和幾個朋友都退出了團隊。”他說。

  他每半個月休息一天,每天大約跑40單,每單配送費用五六元左右,一月能賺6000多元。“不過平臺的配送價格總在變,最近是淡季,配送費普遍不高。”他說。

  “常有人說,我們拿命換錢,那是因為騎手有兩‘怕’。”彭輝解釋,頭一怕就是超時,平臺少則扣掉配送費的20%,多則扣掉80%。

  他打開手機,給記者展示前一日超時被扣錢的一單。

  “昨天這家店鋪‘爆單’了,我有三份訂單都是它家的,但出了兩份餐后,第三份遲遲做不出來。”當時這家店鋪被一群騎手圍得水泄不通,彭輝只好先將前兩單送往顧客家中,再趕忙返回取第三單,可緊趕慢趕,還是超了時,遭到顧客投訴,“扣掉5.48元,等于白送一單”。

  第二怕差評。“為什么現在差評反而成了要挾騎手的手段?顧客有時備注要另帶東西,沒帶就會給差評,店家超時我們也要‘背鍋’,幾單差評就要扣掉3元。”他委屈地說。

  等待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很快,彭輝接到了今天的首單。百度地圖顯示,駕車需要20分鐘到達。一接到單,彭輝像換了個人,穿梭于人流密集的區域,駕輕就熟地飛奔。跟在后面的記者,心卻提到了嗓子眼。從出發、取餐到送達,彭輝只用了30分鐘,“這一單收入8元,如果送遲了,至少要被扣掉1.6元。除了快,沒別的辦法。”

  臨近午飯時間,平臺上的外賣訂單瞬間增多,彭輝又接下了離商家不遠的一單。取餐后,他小心翼翼地將它裝入保溫箱,又開始飛馳而去。

  不過,他遭遇了今天第一次出餐“堵車”——這家“網紅店”外賣訂單滿滿,他排隊等待了五六分鐘,才拿到了自己要配送的那份。普通人刷幾條短視頻就能度過的5分鐘,對彭輝來說,每一秒都是煎熬。

  “這家店員經常不理人,說話也不太客氣。碰見脾氣沖的騎手,有時還動起手來。”彭輝抱怨著。

  為了趕上這兩單的配送時間,彭輝明顯又提了速,行人不多的小路口,他直到主干道紅燈前才猛踩剎車。“一般小路的紅燈我們都不等,可如果不是配送時間太緊,誰想闖紅燈啊,也怕出事故。”他無奈地說。

  很快,彭輝同時接下了8單。“這是我的極限,有些老到的騎手,手里同時能掛10單。”來不及再多說一句,彭輝看了一眼系統規劃的路線,開始一家家取單,每次交接幾乎都是一路小跑。

  取餐還算順利,但送餐就沒有那么容易,送完一單,彭輝就需要快速給下一單顧客打電話,確定放餐的位置,只有這樣,才能節省幾秒時間。8單結束,地圖上被他畫出了一個不規整的五角星,而記者已經像是跑了場長跑,汗流不止。

  “一掛8單,那就一點閑工夫都沒有,多等一秒都不能,一旦在一處耽誤一兩分鐘,后面的就全趕不及了。”彭輝說,一次他因為等電梯時間久了點,剩下的4單都超了時。“最可怕的是超時多了會被限制接單,我就被限制過,還得去重新參加培訓才能再接單,連著幾天都沒有收入。”

  中午12點,天空飄起了雨,路人都在紛紛躲避,彭輝卻盼著再下大點。“這樣就會有惡劣天氣補貼,每單能多賺1到10元不等,前天雨下得大,我5單就掙了70元左右。所以遇到沙塵暴、大雪、大雨我就瘋狂跑,一天能賺幾天的錢。”

  穿雨衣送餐不便,彭輝就選擇淋雨。但為了餐食不濕,停車后他用手護住外賣,邁開大步快速閃入寫字樓。

  乘上客梯后,麻煩又來了——坐電梯得刷卡。彭輝打電話給顧客,讓幫忙在樓上按動電梯,可上下幾次,電梯終究沒停在顧客所在那一層。“電梯里沒信號,只能干著急。”近10分鐘后,餐食才被送到了指定樓層。

  說話間又來了新訂單。由于這一單時間較充裕,彭輝路過一處公廁時停了下來。在常跑的區域里,他記得幾處公廁的位置。但為了減少上廁所的次數,彭輝幾乎不喝水。

  這一單的顧客住在小區七樓,沒有電梯。彭輝拎起外賣,兩階兩階快速拾級而上,有些氣喘吁吁。“有次停電,我爬了20多層呢!”爬樓,是對外賣騎手的重要考驗之一,“這也淘汰掉了很多年紀大的騎手。”

  第二個送餐高峰,從下午5點開始。披著一天中最后一縷陽光,彭輝繼續穿行在這座城市。

  入夜,彭輝關上了自動派單模式,每天僅有7次拒絕派單的機會,他一般留在晚上用。

  “車多、路黑,一著急就容易出事故。”彭輝說,一次他在郊區送外賣,路上突然躥出一只黃鼠狼,嚇得他差點摔倒。

  華燈初上,彭輝今晚的訂單都集中在五大道——天津著名的商業區。小洋樓亮起了燈,樹影婆娑下格外好看。他無心欣賞,一雙眼睛不是在看路,就是在看手機。

  彭輝接到了一個送到桌游吧的訂單,完成交接后他有點疑惑地問記者:“現在年輕人好像挺流行玩桌游的,這是個啥?”聽過記者的講述,他顯得有點落寞,“我從來都沒玩過。”

  只想安安穩穩在路上

  彭輝的午飯,一般都是在家附近的一家板面館解決。“平時很少吃早飯,等到下午兩點左右訂單少了就吃午飯,有時回家做,多數時候在這兒吃。”彭輝說,這家一碗面十塊錢的小店,分量足又省錢,成了不少騎手的“食堂”。這頓飯后,他會撐到晚上12點再“補充能量”。每天吃飯的花銷,彭輝都精打細算。

  下午訂單少時,彭輝或是在平日訂單較多的商家門口靜候,或是回出租屋休息,等待晚高峰的到來。閑下來的彭輝,和記者聊起了心里話,“在這里沒幾個朋友。”

  哪家店出餐慢,哪個路口何時有交警站崗……聊起做騎手積累的經驗,彭輝的話匣子開了。他說自己最喜歡送往酒店的訂單,“不用上樓,放在樓下就能走。”而他最不愿意送的是蛋糕。“一個蛋糕一百多塊錢,車子稍微一顛就會壞,壞了就讓我們賠,相當于一天白干。”

  “有的騎手早晨5點多鐘就出來跑,一跑跑到大半夜,一個月能賺一萬多元。”彭輝覺得自己還不夠努力,“能干的都是三十多歲的,上有老下有小。我就自己一個人,爸媽種地夠溫飽,就希望我平平安安。”

  彭輝細數平時最費錢的地方:“耳機是最常壞的,因為總要接打電話。還有就是數據線,送餐時候拔下來、接單時候插上去,插插拔拔一個月能用壞好幾根。鞋子也容易破,撿便宜的買,經常一個月就穿壞了。”

  提起五險一金,彭輝說,他也搞不清楚。不過接觸的騎手多了,他也會擔心自己的身體問題,“三十多歲的老騎手就落了一身的毛病,我現在雨天關節也會疼。”

  幾天前的一場暴雨中,有顧客看彭輝身上淋濕了,又沒有雨具,就把家里的一次性雨衣送給了他,還幫他給手機套上了塑料殼,這讓他感動了許久。“平時,顧客頂多就是說聲謝謝,我已經很滿足了。大多數人,就只是從門縫里伸出一只手。”

  他沒和父母說起過——去年送餐路上,他曾勇敢地救起了兩名落水者。但因為還要繼續送餐,救完人濕漉漉的他轉頭就繼續上路,“接餐的顧客看到一身水的我,問也沒問一句。”他有些失落。

  可不管溫情還是冷漠,彭輝從不懷疑自己工作的價值,甚至從中升華出了一種令人敬佩的豁達——“總有人抱怨我們的工作不受人尊重,但人只要有夢想就行。”他說。

  為了夢想,彭輝正在努力。

  前兩天,他花900元“淘”來了一輛舊三輪車,打算送餐之余,支起攤子賣點炸串。

  聊起即將開張的小買賣,他的語氣里掩飾不住喜悅。“這就是為了我以后開店積累經驗!”開店,開一個專做外賣的小店,是他的終極夢想。他咨詢過,這至少需要8萬元左右的投資,但他的積蓄還遠遠不夠。

  彭輝已經三年沒有回家了。“想家但不能回去。”他解釋,回家走親訪友容易把辛苦攢下來的錢花光,只好把想家的情緒藏在心里。平日,他最奢侈的享受就是和幾個朋友喝頓小酒,吐吐苦水。他期待著有一天自己的賬戶上能有20萬元,這樣就可以回到家鄉,買套樓房,娶妻生子。

  指針指向晚上12點,城市已經睡著。彭輝把最后一單送達顧客家中,拖著疲憊回到出租屋。

  給電動車的電池充上電,他癱在床上翻看起了騎手群里的聊天記錄,幾個還沒下工的老哥正在群里熱火朝天地聊著今天的收入。

  這個叫“萬元戶”的群里,一共有23名外賣騎手,群名代表了他們最大的心愿——希望每個月都能收入一萬元以上。

  枕著一天的疲憊,原本執意說留記者多聊一會兒的彭輝,卻靠在床頭打起了瞌睡。再天亮,他又將開始新一天的奔波。

  這是彭輝職業生涯中普通的24小時,這是數百萬名外賣騎手平凡的一天。

  數據顯示,僅去年一年,在美團外賣平臺上獲得收入的騎手就超過470萬人,他們全年共送出了101億筆餐飲外賣。

  有專家總結,外賣騎手當下特征為“強吸引、弱契約、高監管、低反抗”。彭輝不在意別人對他的定義,他只想每天安安穩穩在路上。

[責任編輯:楊永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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