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秋帆(左)向救命恩人蔡全能的長子蔡騰芳(右)贈送書法軸。
1946年夏,我廈門集美高商畢業(yè)后失業(yè)在家。1947年春節(jié)后,準備赴臺灣升大學(xué)。2月25日抵達廈門訂購赴臺灣的船票,于2月28日下午二時開航。3月1日黃昏到達臺南安平港,在安平鎮(zhèn)旅社住宿。一進門就聽到廣播機里播送:昨天下午在臺北市延平路發(fā)生查緝私煙人員,開槍打死賣香煙的婦女,引起臺灣人民的激憤,臺北市民群起抗爭,起義人員包圍了臺灣省行政長官公署,圍攻臺北市軍、警、憲部門,占領(lǐng)銀行、廣播電臺,控制郵電、交通……我預(yù)感到大難臨頭,當(dāng)晚徹夜未眠。3月2日上午,我找到臺南市一鄉(xiāng)親處借宿。他說,事態(tài)發(fā)展異常嚴重,此處非你久留之地,明日一早你要離開,去臺中找你堂哥。 到3月16日,蔡老先生告知我,社會秩序已恢復(fù)正常,你可以去臺中找親人了。3月17日上午,蔡老先生又拎起我的小行李送我到善化車站上車。臨別,我不禁潸然淚下,心里默念著,我這一輩子刻骨銘心記著,他是我劫后余生的救命恩人!
蔡騰芳(左)陪同薛秋帆參觀善化火車站,薛秋帆(右)用手指比劃,當(dāng)年在臺灣遇救迄今已62年。
巧遇“二·二八”事件
3月3日清晨,我到臺南火車站買了往臺中的車票。當(dāng)時站臺上人群擁擠不堪,一片混亂嘈雜,我茫然不知所措。不久開來一列火車,我手提行李,拼盡全身力氣擠進車廂。一落坐,人們看我身著中山裝,是個“阿山仔”(唐山人),紛紛問我從哪里來,要往哪里去?我說剛從廈門來,要去臺中找親人。乘客中你一言我一語,說昨天起義人員占領(lǐng)臺中市,并南下嘉義市與“國軍仔”打得很厲害,這列火車不開臺中,只開到新營。許多人都勸我,往前走很危險,你到新營或附近地方投親靠友,否則性命難保!我舉目無親,心想不如盡快下車。剛這么想,火車在一個站停下來,車門被人堵塞得水泄不通。我央求對面座的乘客把我行李扔出去,我毫不猶豫地從車窗跳下去,才站穩(wěn)火車就開了。
這個站叫善化站。我提著小行李站在月臺上發(fā)呆。漸漸地圍來很多人,有的目光兇惡可怕,有個青年人扯著我的衣襟,詰問:“你是不是作了壞事,要席卷潛逃嗎?”有的問:“現(xiàn)在這么亂,你要去哪里?”“有沒有親友可以投靠?”那時我才19歲,從未見過這世面,嚇得渾身發(fā)抖,忽然有位長者,約四十多歲,用臺灣話問我:“你是福建人?知道泉州府嗎?”我曾在閩南讀書,會講閩南話,就答:“我就是泉州人!”他面帶和善地點點頭,我心情也變得輕松些。他撥開人群,俯身拎起我的兩件小行李,小聲說:“跟我來!”我尾隨其后,出站臺走了五、六分鐘,拐到一座小屋前停下來,他說這就是他的家。現(xiàn)在外面很亂,我看你可憐,就暫時在我家躲藏幾天吧!他把我安置在主房隔壁小木板房里,里面很黑,一股霉味。隨著他提一只尿桶進來說,你這些天就躲在這里,大小便也不要出來。我家生活不怎么好,現(xiàn)在三餐吃番薯米粥,我家吃什么,你跟著吃什么。你不要害怕,事到臨頭也沒辦法。外頭有什么事,我會來告知你。經(jīng)過安置和勸慰,我心中暗暗慶幸在亂世中遇到救命恩人了!
他向我介紹,他叫蔡全能,是當(dāng)?shù)貜氖仑浳镞\輸?shù)摹<矣衅拮樱校髢鹤邮巧苹捐F路員工。他家中廣播機里,整天不斷播送:臺灣人民自治委員會《告臺灣同胞書》,以及各地起義的戰(zhàn)況。所有學(xué)校已經(jīng)停課,號召學(xué)生參加起義抗爭行列,并警告臺灣人不許藏匿國民黨人員和“阿山仔”,如經(jīng)查出將一體問罪。早晚有鄰里朋友來他家聊天,談各地起義人員和“國軍仔”抗爭的戰(zhàn)況,不少“阿山仔”被起義人員打死打傷。聽到這些傳聞,我心里一陣陣害怕。蔡家對待我都很好,不時地安慰我,再三囑咐我不要跑出去!
大約到3月6日,廣播機傳來南京國民政府派國防部長率領(lǐng)大批海陸軍從基隆、高雄港登陸,實行武裝鎮(zhèn)壓,到處槍殺和逮捕起義人員。一起臺灣人起義反對國民黨政府腐敗統(tǒng)治的抗爭被鎮(zhèn)壓下去。
六十年后尋找救命恩人
我在臺中堂哥處休息數(shù)天后即到臺北。以后我考入省立臺中農(nóng)學(xué)院(后更名國立中興大學(xué))就讀。1949年輟學(xué)回福建家鄉(xiāng),在福州市工作。
歲月悠悠,時光過了半個多世紀,海峽兩岸隔絕的堅冰被沖破,實行開放往來。2006年7月14日,報載中國國民黨臺南縣委員會主委蘇明國率團參訪泉州市的消息,我閱后腦子里浮現(xiàn)“二·二八”落難時的善化鎮(zhèn),就是臺南縣管轄下的地方。于是,我立即寫信給中共泉州市委鄭道溪書記和臺南縣國民黨主委蘇明國先生,并附上尋找蔡全能家人的多條線索,希望借助這個平臺,尋找蔡老先生及其后裔下落,以便取得聯(lián)系,表達我感恩的心意。
2006年10月20日,接到泉州市委對臺辦的復(fù)函:“你給市委鄭道溪的信,書記閱后責(zé)我辦辦理,已轉(zhuǎn)國民黨臺南縣委員會,拜托予以查尋。”12月18日,收到臺南縣國民黨主委蘇明國先生的回信說:“對你重情重義的誠摯心意,表示敬佩。”來信附有查尋情況:蔡老先生已于1956年去世,附上其子女各家的電話和住址等。信的末尾寫:“您的至情至性的情懷,很讓我們感動”等語。
接到臺灣回信后,我思潮難平,夜不能寐。想答謝蔡家大恩,送什么禮物好。最終選定送書畫作品較有意義。我請著名畫家潘寶池畫一幅牡丹畫,牡丹乃花中之王,國色天香,欣欣向榮,象征著蔡家后代子孫昌盛,興旺發(fā)達。我本人書寫“恩重如山”四個大字,表達我的感戴心意,亦讓子孫后代記住這份海峽情。
這時,打聽到臺灣東森文化基金會執(zhí)行長張國祥先生來福州后要返臺灣,我即拜托他把禮品送到善化鎮(zhèn)蔡家。張國祥先生到善化蔡家時,蔡老先生的長子80歲的蔡騰芳手捧先父遺像,帶領(lǐng)全家十幾人在家門口迎接遠方來客,小心翼翼地打開禮品盒,全家人睹物思人,很是激動,舉著禮品合影留念。之后,騰芳隔海給我掛電話,代表全家人向我表示感謝!在電話中還一再希望我有機會時,歡迎再到善化來,我內(nèi)心感到莫大的寬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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