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查動機
海外代購已不是什么新鮮事,但很多人不知道,在海外代購大軍中,在國外讀書的中國留學生占了不少“份額”。然而,對于以學習為主要“任務”的留學生來說,做海外代購生意靠譜嗎?做代購生意的留學生現狀如何?他們面臨哪些問題?《法制日報》記者進行了深入調查。
如今,如果你沒有一個微信賬號,你就像被時代給甩了;如果你沒有一個網上支付賬戶,那你還是一個落伍之人;如果你什么都有,卻還沒有嘗試過“國際代購”“海外郵購”,那么你仍舊算不上“潮”。
然而,直接在海外網站購物、找轉運公司郵寄的“海淘族”只是少數,很多人受制于英語水平或是怕麻煩,都不愿意通過如此曲折的方式買東西,但他們仍有買進口貨的強烈消費需求,于是催生了龐大的代購群體。在代購群體中,“主力軍”則是在國外留學的中國學生和空姐。
現在,出國留學的孩子越來越多,以至于出現了一種“條件反射”——得知哪家的孩子出國留學,大家的第一反應都是“那以后代購就靠你了”。其實,這只是一句半玩笑半恭維的話,但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一些孩子到了國外之后倒真做起了代購。有些甚至人還沒出國,就先在微信朋友圈里打起了招牌,也有些留學生發展得還不錯甚至當起了職業“買手”,他們在微信朋友圈里每天更新著各種特價打折信息或者曬出在商場采購的圖片。
與此同時,讓人不禁懷疑,留學生到底是出國讀書的,還是去做代購的?
代購生意各有門道
徐明(化名)從2011年就到澳大利亞留學,從大學本科念到研究生畢業,并在當地找了一份穩定的工作。在她的學生時代,身邊就有不少華人同學在做代購生意,但她踏入這個行當很晚。
“代購剛開始那幾年,別的同學往國內寄幾罐奶粉,賺到的錢比我在麥當勞打8小時工還多。”徐明說,她雖然很早就知道代購利潤豐厚,但在寒暑假和平時課余時間,她更愿意做一些能跟人交流的工作,因為對當地社會了解越多,就越容易在那里“扎根”。
徐明真正踏進代購圈,最初是為了給國內的表姐和外甥女采購母嬰用品。在購買過程中,她發現國內外存在著不小的信息差,“比如這幾年澳大利亞版愛他美奶粉價格被炒得很高,以前沒有那么貴,是被中國人炒起來的,而且還會經常斷貨。其實,澳大利亞家庭大多會選本地其他幾個品牌的奶粉,我覺得性價比更高”。
經過幾次代購實踐,徐明挑選到了靠譜的物流公司,也掌握了超市打折的頻率,這些經驗令她不知不覺具備了一個專業代購的資質。于是,徐明也開始為其他熟人代購澳大利亞產品。隨著圈子擴大,一些間接的朋友也會來找她,她開始收取一定的代購費。
在“澳代圈”里,最熱門的是母嬰用品和保健品,比如奶粉、米粉、蔓越莓膠囊、魚肝油、麥盧卡蜂蜜等都是熱銷款。徐明觀察到一個現象,以前很多人都是有了孩子之后才開始找人代購國外商品,目標很明確,主要就是奶粉。現在,代購人群越來越多元化,代購貨物的品種也越來越多,比如鈣片、魚肝油等老年人需要的營養品就很熱門。
徐明還發現,中國人對“洋貨”也越來越了解。“大家根本不需要我給他們宣傳保健品的功效,他們有很多渠道去了解,一般只問我能不能買到,再讓我幫他們算一下重量,保障物流成本最小化就行了”。
在徐明看來,不少留學生選擇做代購也有自己的原因。“做代購的過程,本身就是一個體驗當地文化的過程。體驗當地文化不僅是游山玩水、吃喝。現代商業社會的核心是市場經濟,做代購,做生意,了解當地的商業信息、物流信息、海外需求,這才是真正了解當地文化”。
利潤也是吸引很多留學生做代購的一個原因。“一種就是賺取差價。這種模式要求你對各種資訊有全面及時的了解,利潤高的時候對半賺。另一種就是你讓客戶自己到國外各大網站挑選,然后再向你提供貨品型號,談好價錢,給你定金等發貨。第二種方法比較簡單、省事也比較流行,但是利潤相比第一種而言要低一些,一般來說也就是商品價格8%的代購服務費。”在美國做代購的珊珊對記者說,代購費用的計算公式是:(官網價+消費稅+代購服務費+美國國內運費+國際運費)×匯率+可能發生的關稅。
在加拿大讀商學院研究生一年級的小劉告訴《法制日報》記者,通過做代購生意,他可以自己賺取生活費,也可以減輕父母的經濟負擔。
小劉代購的商品以保健品為主,也包括客戶要求的其他東西,比如說奶粉、Canada Goose外套、Herschel背包,甚至冰酒、楓糖等,“每一件商品,我會多收10%到15%的錢,客戶一般都通過支付寶打錢給我”。
借助微信、微博這樣的社交網絡平臺,小劉經常發一些最新的折扣商品信息,這樣他可以把客戶群體擴大到親朋好友以外的人群。
在同學校法學院學習的小馮,用課余時間做代購已經有兩年時間了。和小劉不同的是,她不是在微博、微信上找客源,而是直接在淘寶的“全球購”開起了自己的網店。
“‘全球購’上有很多海外留學生,他們分布在全球各地,包括歐洲、美國等。每一周,我們都在平臺上發布本地的折扣信息,然后平臺會做比較,挑出最低價。”每一單交易,小馮可以拿到商品價格的10%,“全球購”平臺會直接把這筆錢打進她的銀行賬戶。
而且,相比于快遞,小馮更青睞“人肉”,即朋友或熟人回國時順道帶回去。“我剛剛請朋友帶回去一個包,付了平常兩倍的價格,這在折扣季挺常見”。
不過,近一年來,我國海關對“人肉代購”實行了嚴查。小馮表示不會放棄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客源,“大部分代購還是選擇郵寄的方式寄貨,‘人肉’因為可攜帶的貨品有限,所以事實上并不常用。除非是一些價格非常高的貨物。但是這樣的貨物一般數量不會很多,被查也能說是自己的”。
競爭激烈問題不少
近幾年,電商巨頭紛紛進入海外代購市場,對徐明這樣的留學生代購生意多少造成了一些影響。“以前大部分人對代購最大的擔憂就是貨源是否正宗,所以傾向于找認識的人做,現在上天貓、京東都能買到澳大利亞產品,大家覺得大平臺的貨應該靠譜,就不用那么麻煩找代購了。而且大電商資本充足,會提前備好現貨,發貨速度肯定比普通代購快。”徐明說。
除此之外,客源是困擾很多留學生代購的大問題。在微博、知乎等平臺上,有不少留學生代購都在提問“如何尋找客源”。
“拿我自己舉個例子。我在法國做代購有一段時間了,經常在微博、豆瓣小組、知乎甚至是QQ空間上面做推廣。每個平臺有每個平臺的特性,如果不遵從特性,就很有可能被封號。比如微博,我經常發母嬰相關的知識,里面穿插一些法國奶粉、母嬰藥妝的廣告。如果有人回應,我就把他們加到微信里。”目前在法國上大學本科課程的劉繼月在向《法制日報》記者介紹自己的“生意經”時,說了一系列專業術語——“現在是移動互聯網時代了,我們叫流量碎片化、平臺去中心化、入口多樣化,所以需要全平臺覆蓋戰略。現在我在嘗試通過優酷、美拍、秒拍、今日頭條等平臺開展業務,但是人力財力有限,只能慢慢來了”。
“一般留學生代購的初期瓶頸在于客戶資源,人在國外,國內沒個幫手發展客戶真的很難。第二個瓶頸在于你的采購能力,留學生因為要兼顧學習,每個星期達到一定量以后不可能自己去采購,只能拜托同學代為采購。”徐明說。
按照圈內人的說法,即使是代購,內部也存在激烈的市場競爭。有競爭的地方,就有馬太效應。于是海外代購也分出了許多層級來:
留學生或華僑個人性質的代購,這大概是所有代購的起點;
全職的代購個人玩家;
合伙的代購,這里已經有資本匯集,有分工合作的意思,而且通常這種形式的代購議價能力相對個人會強很多,并且也不一定只做零售業務;
公司性質的代購,當公司體量增加,需要明確的分工,公司里不再是“每位員工都是老板”了,專業的打工一族出現。而且,當資本體量增加,一些代購甚至已經變成了批發商。
給記者進行上述分析的,是已經擁有多國海外代購團隊的張先生,他便是最高級別的代購類型。
“我以前招代購團隊時,就明確不招留學生,因為時間等方面得不到有效保證。”張先生說,“做代購很辛苦,以我的經驗來講,我真的不建議學生做職業代購,因為學生時間精力確實有限。我在國內做代購的輔助工作,與在讀書的留學生和嫁到美國去生活的主婦都合作過,兩者的合作經歷迥然不同。學生還是沒有精力和經驗,你需要考慮他的考試、各種作業等,與他們合作會心驚膽戰。如果你真的想把代購當成事業做,就得找職業買手,一長久二踏實”。
按照張先生的說法,留學生代購的劣勢是“不可能和大代購拼價格,留學生代購可以把自己的代采費降到沒有,但是在物流費用上基本要被坑死”。
“最難解決的是資金流。以購買荷蘭奶粉為例,代購時花的是歐元,國內客戶付的是人民幣。荷蘭對個人銀行異常進出監察比較嚴格,所以這方面需要自己解決。多次大量打入歐元,有可能被查賬,到時候就不是鬧著玩的了。買奶粉不犯法,賣奶粉也不犯法,但是偷稅漏稅就是你的錯了。”張先生對《法制日報》記者分析說。
隨著學生時代的結束,徐明也打算結束自己的代購生涯,因為“不好做”。
“以奶粉代購為例,已經漸漸歸為大發貨商的天下,個人認為在不遠的未來會慢慢變成寡頭,要么被大電商吞并,要么自己做成大電商。目前留學生不可能做到大量代購,起碼我沒有聽說有留學生做到大量代購。如果真有留學生做到大量代購,也就意味著不用讀書了。如果有留學生每周做20箱以上奶粉,我就很佩服了,可以說是鳳毛麟角。留學生由于自己的閱歷、知識、人脈等關系,再加上生活和學習上的事情,需要考慮的事情太多。”徐明說,“代購奶粉一開始是營銷,然后是統籌、物流和人員管理,最后就是人脈和人格了。父母把孩子送出國讀書不容易,誰家的錢都不是大風刮來的,我見了很多留學生不好好學習,把留學變成游學,不斷重修、留級、肄業,最后騙家人、做假文憑。所以,對留學生而言,一定要在不影響學習的情況下搞代購”。
可能違反國外法律
“遣返”這樣的字眼,陳小鵬(化名)從來沒有想過會與自己“近在咫尺”。在荷蘭留學的陳小鵬差點被遣返,原因則是因做代購產生的稅務問題。
“荷蘭留學生簽證有打工限制,但是沒有代購限制。兩者不一樣。被遣返不是因為代購,而是因為偷稅漏稅,性質完全不一樣。主要還是賬目上的問題,學生身份不能打工也就不能有進賬,也就不能報稅。如果留學生做代購,錢過了手可能就會偷稅漏稅,就會涉嫌犯罪。”在微信上,不愿透露具體內容的陳小鵬向《法制日報》記者大概敘述著自己的經歷,“最后還是在荷蘭的家人幫忙解決了困境”。
走出困境的陳小鵬對《法制日報》記者說,“最起碼的一點,我認為留學生沒有工作許可是不可以做代購的。現在通過國內微信、支付寶、銀聯轉賬都有限制,我不認為留學生可以解決這種龐大現金流的問題。歐洲賬戶進賬頻繁,銀行會給你信函,如果數額巨大,稅務局就會查個底朝天”。
在美國留學的楊萍,在干了3個月代購后選擇了放棄,因為一次“普法”。
楊萍對《法制日報》記者說,在美國,如果要對已購買的商品進行二次銷售,需要有二次銷售證明以及繳納相應稅款,“很多代購的留學生都忽略了二次銷售的合法性和繳稅意識。在中國入關時,不繳或少繳稅款,將歸屬于‘涉稅走私’。如果累計逃稅5萬元以上,會被判處走私罪。由于在美代購的留學生還屬于學生身份,一旦轉賣、偷稅記錄被學校發現,學生很可能丟失合法的在美身份,甚至被直接驅逐出境。可實際上,美國政府不會普查每一個學生是否有逃稅、走私行為,所以很多學生是在夾縫中冒險賺外快”。
“以前我也不知道這些,前一陣子看新聞里說有學生做代購要被遣返,就趕忙去咨詢,才知道后果可能非常嚴重。”楊萍說,另一方面,代購行為會不知不覺占用學生越來越多的時間,一旦平衡不好學習和代購所占的時間比例,學生容易出現平均成績點數低、出勤率不高等學術不良行為,“我聽說,有留學生因沉迷代購生意出現了平均成績點數持續走低的情況,最終被學校勸退”。
對此,移民律師鄭毅對《法制日報》記者說,代購以營利為目的,屬于工作的一種。然而,在美國,外國人必須獲得工作許可才能從事工作。留學生拿的只是外籍學生非移民簽證,在校外工作必須獲得許可才能進行,而持配偶陪讀簽證的則完全不允許工作。持特殊專業人員或臨時工作簽證的,其簽證身份也只允許為特定的雇主工作。因此,不少留學生及持非移民配偶簽證者從事代購行業,實際上已屬“非法工作”。
“如果以營利為目的大量幫人代購,則屬于未經授權進行工作。通過微信、淘寶等在美國進行代購的行為,與在餐館打黑工等行為相比,較為私密,且交易結算多在中國進行,不易被覺察。然而,這并不代表該行為合法,仍存在風險。”鄭毅說,盡管目前尚未有因代購行為敗露而導致非移民身份被取消的案例,但并不代表代購行為無跡可查。代購需向海外寄出大量商品,同一人名和地址長期寄出大量的包裹,有可能引起海關察覺,進而根據姓名及地址順藤摸瓜,查出無工作許可而從事代購的人。
鄭毅說,因代購導致非移民身份出問題的案例尚未出現,但不代表萬無一失。一旦被留學國家的政府發現非法工作,后果將非常嚴重。
于娜曾在加拿大達爾豪西大學與國王學院攻讀碩士學位,認識不少從事“副業”的留學生。她對《法制日報》記者說:“代購行業游走在海關稽查的邊緣。此前發生過澳大利亞留學生因為代購奶粉受到移民局警告的事件,還有人從國內買了手機殼想要帶到國外售出,被國外海關處以高額罰款。許多‘副業’活動涉及的報稅、納稅、食品安全監管和非法經營等問題非常復雜,一不小心就會‘踩雷’。另外,不同留學國對留學生從事兼職工作的要求和許可度也不同。”
此外,還有這樣的案例值得參考。在日本留學的中國學生做代購,因違反日本的有關規定被遣返。而這件事是被房東舉報的。
除了留學國的種種關卡,海關也是留學生代購需要面對的。
在韓國留學的李小慧(化名)身邊也有很多中國留學生做代購。“因為不了解法律,所以即使有什么行為和法律不符,自己也蒙在鼓里。”李小慧說,通過聲稱“自用”而蒙混過關,或者將過海關的程序完全外包給他人,使留學生的代購行為往往游走在法律邊緣。一種為人們普遍采用的方式就是拆掉商品包裝,消除“商品”痕跡,形成“自用”效果。
“另一種常見的方式就是將代購物品的郵寄外包給專門的快遞公司。我們在論壇上認識了一家專門做國際快遞和清關的公司,我們將商品交給快遞公司,他們讓商品過海關并順利交到消費者手上。”李小慧說,“為了減少繳稅的可能性,我們一般會將商品單件郵寄,商品價值盡量控制在5000元以內,這樣就不用繳稅了。”
[責任編輯:韓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