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南鑼鼓巷改造后,從過去的小門臉扎堆變成如今的工匠回歸
喚回老街坊的“鄉愁”
編者按
兒時記憶中,每次看完兒童劇回家,總喜歡穿胡同走,陽光透過樹葉灑在兩側灰色的院墻上,天空中有陣陣鴿哨劃過,“磨剪子磨刀”的吆喝聲消失在胡同盡頭。很多年后,才知道這里面就有南鑼鼓巷。
“有名的胡同三千六,無名的胡同賽牛毛”。建國之初,北京有名字的胡同有1330條,如今只剩下400余條,而這些胡同的境況也是不一樣的。包括南鑼鼓巷、五道營等在內的“明星胡同”,商業開發過重,已很難尋覓原有的文化價值;另一方面,大量“沒名氣胡同”人居環境不佳,面積狹小人口密度大,且缺少外遷改善的機會。
事實上,南鑼鼓巷面臨的問題,其他城市文保區也存在,在城市發展和文化保護之間尋找到平衡點,滿足游客和居民的不同訴求,并非易事。承載城市記憶、傳承文化脈絡的不只是建筑物本身,也包括在這里生活的人,那些久違的老街坊。
“如果南鑼鼓巷再不改造,我擔心有一天這里會關停。”江森海已經在北京南鑼鼓巷生活了13年,11年前,他在這里租下了一家店鋪,經營起自己的服裝創意品牌“創可貼8”,這也是南鑼鼓巷第一家創意商店。
從去年10月開始,北京南鑼鼓巷進行封閉改造,這個夏天,改造后的南鑼鼓巷迎來了暑期客流高峰。新的南鑼鼓巷與過去有何不同,這樣的改造,又將對北京的歷史文化名城保護有怎樣的啟示意義?
您看過“貧嘴張大民”么?
南鑼鼓巷是我國唯一完整保存著元代胡同院落肌理、規模最大、品級最高、資源最豐富的棋盤式傳統民居區,迄今還有3萬多名居民生活在此。
“那時候這里特別清凈,沒有商業化,更沒有那么多的游客。熱鬧點的地方便是中戲對面的菜市場。”已經生活在此20多年的康阿姨向《工人日報》記者回憶起剛搬來時的情景。“到了2006年以后,南鑼鼓巷變了樣子,喧嘩的酒吧、隨意改建的建筑物、冒牌的老北京美味充斥其間。”從一個寧靜的胡同,變成了小門臉云集,低端餐飲、假冒偽劣商品全進來了。
最初剛在南鑼鼓巷創業時,江森海還能感受到文化氣息:“那時候還會與政府合作舉辦藝術節、藝術展,也會組織街道上的阿姨參與走秀,店里每周六會為有才華的人專門開辟一塊地方,來展示藝術作品。”但這些如今都沒法實現了,“一是游客量大,沒法組織相應活動,二是整條街上也沒有了原先的藝術氣息,不適合舉辦類似活動。”統計顯示,在旅游旺季,南鑼鼓巷每日游客量突破10萬人次大關,超過了故宮。
文化創意讓南鑼鼓巷聲名鵲起,不再是過去的單純居住區,但最終,這里一度走向了小吃和低端商品批發一條街,失去了特色,迷失了方向,與國內其他同類街區雷同化。2015年,南鑼鼓巷落選國家歷史文化街區。
更令人憂心的是,南鑼鼓巷的開發,并未從根本上改善這里的人居環境,反而讓居民的生活更加不便。落選國家歷史文化街區的當年,北京聯合大學講師孫瓊對南鑼鼓巷東西兩側16條胡同進行了調研,超過了6成的居民表示旅游開發影響了原本的生活;超過8成的居民認為旅游開發“造成本社區的物價上漲”。
小時候生活在南鑼鼓巷地區的黃新反問記者:“您看過《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么?張大民結婚后,在樹下搭了一個‘小廚房’生活。”在他看來,南鑼鼓巷發展成商業區,并非居民本意。“這么大熱的天,我們還要端著尿盆去公共廁所倒,洗澡還是用煤氣罐,大家心里其實都盼著能拆遷改造,住上樓房。”很多居民是承租直管公房,這使得他們無法通過“房改”買下房屋自己改造,也無法出售住房后搬遷出去。“被圈在這里,想走走不了。”
找回老手藝老藝術
2016年4月,南鑼商會開始主導改革,在動員會上,南鑼商會會長徐巖說:“南鑼必須要改,再不改就死了,這次是生死考驗。”改變背后是陣痛,江森海的店,在封街改造期間損失不小,直到今年5月,進店客流量依然不及往年。
動“大手術”,就要對現有業態進行取舍。南鑼鼓巷關閉了無證無照商鋪28家,清理一照多店,由原來92家合并為39家,店鋪數量由235家減少到154家。10家餐飲商戶轉型為非餐飲商戶。
炸榴蓮、炒酸奶、做鹽酥雞的小店沒有了,新的文化業態填補了低端業態離去后的空白。記者在南鑼鼓巷看到,這里設立了民俗文化館,吹糖人兒、捏面人兒、鼻煙壺等傳統老北京手藝又重歸江湖,吸引了許多來京游覽的游客,更有孩子親手參與制作糖人,體驗傳統手工藝。在南鑼鼓巷街面上共有28家商鋪的商戶李顯慶表示,他已經開始著手整合自己的設計團隊、專業的運營團隊、專門化服務和物流體系,以打造自己的文創產品了。
與老手藝一起被人們關注的,還有老匠人。在從事攝影業務的“祥升行”,游客們看著墻上掛著的一幅幅人像攝影,很多人都會停下來邊欣賞邊贊嘆:“真像油畫一樣啊!”把人像攝影拍成藝術品的是年近70的攝影老匠人戴文濟,今年6月,他被南鑼鼓巷所在的東城區交道口街道評為首屆“南鑼工匠”。“把我師父教給我的那些東西傳承下去。”戴文濟說。
和他一起被評為“南鑼工匠”的還有90后。記者見到1992年出生的石國富時,他正用雙腿夾著刀柄,一把30厘米長的刀左右翻飛,將竹子削薄拋光。慢工出細活,一把小小的扇骨,需要他兩天耐心地打磨。為學習手藝,他曾遠赴浙江安吉封閉式學習,現在又計劃著去蘇州拜訪大師王建和曹小弟。
傳統藝術也正在回歸這里,同為90后的張天賜,如今擔任南鑼職工曲藝社首任社長一年有余。最初他學的專業是動漫制作,后來卻在傳統曲藝中找到了自己的職業定位,從“檢場”時擺放坐椅帶客人,到自己排場負責節目編排,再到親自登場受到歡迎。這位年輕的社長還在利用社里的條件幫助在京的大學生曲藝愛好者們。
平衡居民與游客
不過,即便傳統文化回歸,南鑼鼓巷依然面對著一個難解問題,如何把握歷史文化保護、商業發展和居民人居環境三者之間的關系。在業內人士看來,徹底停止商業,或者遷走所有居民,都不是良策。因為,失去了游客和居民的南鑼鼓巷,都不再是過去的街區,只會剩下一個空殼。
事實上,如何平衡居民與游客之間的關系,國內其它歷史文化街區同樣要面對。武漢大學國家文化發展研究院文化規劃中心主任鐘晟說:“城市歷史文化街區要有文化價值,而不是簡單修復成仿古一條街,要深入挖掘街區形成的歷史淵源,彰顯對當今社會所具有的文化影響和文化聯系,這樣歷史文化街區才不會成為空殼。” 在他看來,歷史文化街區要有文化生活空間,不應該割裂其與文化生活空間之間的聯系,而應該盡可能地展現其原本具有的生活方式和商貿活動,改善居民的生活環境,并讓游客得以體驗和感受。
為了改善居民生活環境,南鑼鼓巷整治夜晚音樂、燈光,整修街道和下水系統,劃定居民生活區和旅游區,并在胡同口安排專人看管。更為關鍵的是,這次改造頒布了《南鑼鼓巷歷史文化街區風貌保護管控導則》,這是北京地區對歷史文化街區保護的第一部地方準則,在整體保護的前提下,進行小規模、漸進式有機更新,嚴禁大拆大建、逐步拆除違法建設。無論是公房還是私房、胡同內的公共空間怎樣保護、如何修繕都有章可循。這對日后其他歷史文化街區的保護有借鑒意義。
“曾有老街坊告訴我,他們沒有鄉愁。我就在想,如何把南鑼鼓巷帶回記憶中的地方,讓南鑼鼓巷留住鄉愁。”交道口街道總工會主席鄭純征對記者說。留住鄉愁,就要留住這里的文化脈絡,而傳遞這種文化脈絡的,是人。傳統手藝高級理發師劉清池,因為創建“金板寸”品牌、為航天員設計發型而為人熟知。他指著南鑼鼓巷地鐵站,告訴記者那是他長大的地方。“我14歲學藝,街坊們看著我長大。”
有專家建議,解決游客與居民之間的矛盾,最好的方法是疏解部分居民,將騰退出來的空間用于改善居住環境,配套公共服務設施。但是,文保區房屋多為公房,居民無法自行疏解,這就需要政府協調,對接充足的外遷房源。根據規劃,北京市東城區到2021年常住人口規模要比2016年下降13%左右,控制在76.2萬人以內。
“我總覺得,北京城的‘根’就在這些胡同里,在這里居民的身上。只有他們生活得更好,南鑼鼓巷才能‘活起來’。”江森海說。(本報記者 杜鑫 劉洋 本報實習生 曹玥)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