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縣北漂張明決定在3月31日作出改變。
此前,張明在一家央企設計院做著朋友羨慕的工作,朝九晚五,福利超好。但工作之外,他把業余時間都花在了一些長輩看起來不著調的事情上——寫文章、剪片子、拍旅行紀錄片。
當他終于按捺不住內心的想法,想要把這些愛好變成新的工作時,阻力出現了。在一些老一輩的雄縣人看來,誰家要是有孩子去北京的國企工作,“算是走上了所謂的人生巔峰”,父母會覺得特別有面子。張明的父母也不例外,他們明確不贊同張明辭職,哪怕兒子說了這份工作的各種不好,甚至都發火了。
所以,3月31日作出不再續約的決定后,張明突然覺得壓力好大。作為無房、無車、無妻、無孩的“四無人員”,他首先要面對的是清明回鄉時父母的盤問。
可是這一次,父母竟然同意了他的選擇。父親告訴他,不用干非以掙錢為目的工作。但張明心里清楚,父母的轉變源于4月1日雄安新區的設立,“他們覺得以后肯定經濟上不會太差,也不差我掙的那點錢。”一瞬間,張明覺得沒有壓力地追求夢想真的特爽!
在4月1日新華社刊發的報道中,設立雄安新區被稱為是一項重大的歷史性戰略選擇,是千年大計、國家大事。而對于包括張明在內的110萬雄安新區人來說,命運也將隨之發生改變。
愚人節的特大驚喜
種種跡象表明,設立雄安新區的前期工作準備了很久。張明今年3月回過一次雄縣,他發現當地開始整治污染工廠,很多工程停工、樓盤停售,每年春天常見的自蓋房被叫停了。那時候,張明就覺得可能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不過,48歲的雄縣人張勝民在4月1日上午第一次看到雄安新區的消息時,因為事情比較多,當時并沒有當真。晚上6時左右,以前的同事突然從北京給張勝民打來電話,告訴他:“明天上你們雄縣去。”此時張勝民依然沒有往買房的事情上想,他還以為這些同事要在清明節期間找他玩。直到晚上收看新聞聯播,他才高興地發現,雄安新區來了!
在200多公里外的石家莊,容城籍小伙子楊冰剛剛健身回來,就收到了同事們接二連三的調侃。“我辦公室的同事都喊:哇!億萬富翁回來了。好多人都開玩笑說,你們家有多少地、幾套房,是不是一下子發財啦?”楊冰說。
當時,楊冰還沒有太多感覺。不過,隨著雄安新區關注度的提高,相關信息在朋友圈的不斷刷屏,楊冰也開始意識到,應該打電話問問家里是什么情況,是不是能夠在那邊買點房呀?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的人也把目光投向了這個與深圳經濟特區、上海浦東新區級別相同的新區,以便尋找新的商機。晚上10時多,有人找到張明,想直接買下他家的房子。在其他的微信群里,張明還發現,有人連夜跑到雄縣看房,出京的大廣高速也因此開始堵車。
“第一天忙到凌晨1點,他們都問我怎么從北京去雄縣,最早一班車是幾點,然后到雄縣打車是否方便。”張明說。即使他告訴朋友們雄縣早已凍結了房地產市場,也沒有起到效果。
從4月1日起,雄縣全面叫停一手房、二手房房產交易,關停售樓部和房屋中介機構,凍結一切房屋過戶手續。容城縣和安新縣的有關部門也發布了多個聲明,稱已叫停所有房產銷售行為,并向外地購房者提示風險。這些措施讓三縣房地產市場迅速冷卻下來。
離鄉闖蕩的雄安人
在更多的語境里,雄安和北京是畫不上等號的。無論是寒窗苦讀的學子,還是精明強干的商人,離開雄安去大城市謀生,都是一種再自然不過的選擇。
雖然都是雄安人,張明和王智慧的童年記憶截然不同。生活在旱地的張明,想念的是院東可以捉迷藏的龍爪槐,春天里瘋長的爬山虎。成長在白洋淀畔的王智慧,兒時最喜歡在淀邊釣魚,在罐頭瓶里放些饅頭渣,就能釣很多。
但不管故鄉的生活多么美好,小縣城顯然裝不下少年的野心。讀初中時,張明就和朋友有過約定,一定要去雄縣外面的世界看看,“因為那個縣城真的沒有什么機會。”王智慧也坦言,正是離開安新出去闖蕩的想法,讓她有動力考上了大學。
如今,在央企擔任技術員的張明和在私企當高管的王智慧,都來到了距離家鄉100多公里外的北京生活。在這座大都市里有許多雄安人打拼的身影。一批來自張崗鄉和雙堂鄉的雄縣人在北京回收廢舊塑料、銷售電線電纜。
生長在水邊的安新人則對魚比較了解,他們一般活躍在北京的四道口、新發地水產批發市場。在安新縣城經營汽修店的鄧帥,有次去北京找朋友玩,才發現這些老鄉大部分租住在老舊小區或地下室內,無論冬天還是夏天,凌晨三四點就得起來去市場賣魚。“在家里也賺得到錢,但是市場比較小。北京是大城市,發展空間也大,他多吃點苦,掙到錢以后在家里也可以蓋房子了。”鄧帥說。
更早的上世紀80年代,雄縣人為了脫離農業,不再種地,首選的城市也是北京。張勝民說,當年他們村出去做生意的年輕人,全住在酒仙橋一帶,“那時候全是荒地。”這些雄縣人,騎著自行車走街串巷,賣一些瓜子、花生和水果。
不過,在張勝民的印象中,這些人里只有極個別的留在了北京。比如他的一位同學,“最早在北京蔬菜市場賣菜,后來搞批發,現在站住了行業,每天飛來飛去的。”更多沒有文化、也沒有長遠考慮的雄縣人,只能抱著掙點錢過日子的想法,最后又都回到了家鄉。
新區給小城帶來了機遇
作為在外闖蕩近30年的雄縣人,張勝民最關心的不是房產,而是未來具體能夠做什么。“聽說有坐飛機過來買房子的,我們就樂了。政府這次(控制房價)的措施太好了,對本地人有好處,對未來的年輕人更有好處”。
張勝民告訴記者,他14歲時就輟學去了北京,一開始賣羊肉,后來又去建筑工地當小工,“一天掙4塊錢,樂壞了。”2001年時,他曾經干過一年包工頭,結果由于不懂管理,底下的人起了內訌,也沒有落著錢。
直到進入中國初級衛生保健基金會當司機,張勝民才算摸著了門道。那段時間,張勝民做過車隊長,也做過工會副主席。招進來新員工后,他就會帶著這些人去北大清華聽免費的課程,跟高學歷的人接觸,轉變思維。
張勝民想過留在北京,但因為買不起房子,還是在2012年回到雄縣。受上一家單位的影響,他把創業的目光投向了健康領域,先后在縣城內開設了一家凈水機代理店和一家近視治療機構,但一直不大賺錢。這次借著新區的機會,他又想到了兩個創業點子,一個是餐飲,一個是包含保姆、招工在內的各類中介。
更多雄安的年輕人,從新區看到了商機。安子龍最近一直忙著在容城倒騰東西,車、車牌、公司營業執照都賣。由于最近的行政區劃變動,包含容城字眼的牌照也被炒上高價。原來安子龍辦理容城開頭的營業執照只用了700元,但現在已經有親戚想花兩萬元買下它。
為了轉行影視不惜辭職的張明,在仔細研究雄安新區的發展規劃后,也萌生了新的想法。張明告訴記者,他現在也想去人工智能和物聯網的公司體驗一下,因為這兩類工作都能和雄安新區智慧城市的定位結合起來。
對于供職于中核集團的楊冰來說,現階段只能靠轉發“尋找張英森”的文章過過癮了。這個被杜撰為在雄安新區成立前,賣掉老家住宅購買北京商住,并馬上接到公司通知搬入新區的“2017年最悲催人物”。不過,楊冰告訴記者,如果集團公司選擇遷入雄安,他必然會回來建設家鄉。
雄安來了,原有的工廠怎么辦
從新區成立的狂喜中逐漸冷靜下來的雄安人,開始關注他們將要面臨的一系列變化。
一份刊登在雄縣政府網站的資料稱,雄縣是中國北方最大的塑料包裝印刷基地,2015年從業人員5萬余人。但這些當地政府的納稅大戶和就業支柱,也給當地帶來了嚴重的環境問題。
在雄縣做塑料生意的王強告訴記者,他平時會從北京天津拉來廢舊塑料,然后化成半成品,再銷售給雄縣生產塑料顆粒的企業。他覺得雄縣新區成立后,勢必會關停這些有污染的企業,將塑料行業外遷。
“有能力的企業,有納稅記錄什么的,政府可以給你劃一塊地,讓你去(工業園區生產)。但是雄縣的許多塑料企業是家庭作坊的形式,在家里有幾間房,買兩臺機器就能干。以后(這類企業)肯定沒戲了。”王強說。
將服裝視為支柱產業的容城,情況同樣不容樂觀。安子龍家里的染布企業屬于重污染行業,現在都快干不動了。“我們廠最厲害的那一年光環保罰款就交了300多萬元,鍋爐要做煤改氣、煤改電,成本也上去了。”安子龍說。
在安新縣城當教師的季英杰,現在很為他開工廠的弟弟擔憂:“我弟弟37歲了,干金屬有色干慣了。你再讓他干別的去,不可能像歲數小的一樣可以從頭再來。”
除了這些需要政府解決的產業疏解問題,雄安人對于安置搬遷的問題更是格外關注。多位居民表示,希望國家能夠盡快出臺關于雄安新區更為具體的實施規劃。
但在季英杰看來,安新改或不改新區,對他而言區別并不大——孩子今年13歲,應該等不到大學入駐新區了;醫療會好點,以后省得去北京看病了;白洋淀會更漂亮點,但是過去玩就不能這么隨意了。
在家鄉變成擁擠的大城市前,季英杰只想在自家的小園子里種種花,喂喂鳥,享受最后的小城時光。“有人給我600萬元(買這所房),我也不賣。”他說。
(應受訪者要求,張勝民、安子龍為化名)
中國青年報·中青在線記者 史額黎 實習生 王方然 胡怡來源:中國青年報( 2017年04月11日 11 版)
(原標題:雄安:夢想、機遇與挑戰)
[責任編輯:張曉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