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6日,賣了一天草莓的張建黨帶著兒子在北京某派出所戶籍大廳前接受拍照,警察的到來最終讓拍攝不得不終止。記者匆忙摁了一下快門,失焦的畫面看起來像許多非京籍考生的未來。中國周刊記者/商華鴿 攝
張建黨喘著粗氣,把六七箱草莓搬下車。那雙黑乎乎、裂著口的粗壯大手捏起一顆,遞給《中國周刊》記者:“嘗嘗,無化肥無農藥。”這些草莓,意味著兒子張圖去美國讀大學的學費。
一想到兒子的未來,這個身材略胖、頭發亂糟糟的中年男人,便忍不住翹起嘴角。
因為戶籍限制,張圖無法在京高考。無奈之下,他將孩子送進國際班,準備出國留學。隨后,具有美國國籍的前妻提供援助,兒子很快能以美國公民身份,參加“美國高考”。
更奇妙的是,只要變成美國人,孩子又能在北京高考了——根據教育部政策,外國僑民享有直接參加北京高考的資格。
這出逆襲的喜劇,充滿了黑色與荒誕。
京城求學記
兒子優異的成績,曾是張建黨堅持留在北京的原因。
張圖今年高二,就讀于北京師范大學附屬實驗中學(簡稱實驗中學)——一所北京市重點高中。他的成績穩定在全校前30名左右,一度排到了西城區前50名。
“每年,實驗中學能有七八十人考上清華北大,這還是往保守了說。”張建黨自信,“憑孩子的水平,能穩進清華。”
可孩子不是北京戶口,別說清華,連高考的資格都沒有。
1995年,張建黨的妻子從中國科技大學碩士畢業,考上北京大學物理系博士,夫妻倆從安徽老家來到北京。第二年,兒子出生。1998年,妻子拿到全獎赴美留學,三年之后提出離婚。一番爭奪后,張建黨獲得孩子的撫養權。此時,他在北京開了家鐵藝廠,把父母接過來帶年幼的張圖。
對于這位單身父親來說,兒子就是一切,他希望孩子能在北京幸福地成長。
最初一家人居住在昌平霍營的村子里。經濟條件一好轉,他馬上把孩子送到教學質量優越的亞運村中心幼兒園。幼升小的時候,張建黨交了三萬多的“捐資助學費”,把兒子送進了當地條件最好的小學。
“為此,學校還寫了封表揚信,贊揚我的高尚行為。”他笑著回憶道,“北京的家長都不用花這筆錢。說白了,就是借讀費。”
那時,戶籍并不算是個大問題,“無非就是多花點錢”,他負擔得起。
這樣的心態,一直延續到孩子小學畢業。
三年級時,為能在小升初的競爭中搶占先機,張建黨和所有望子成龍的家長一樣,提前給孩子報了個“占坑班”(某些重點中學自辦或合辦的小學生學科培訓班,意在選拔優秀生源升入本校初中)。他希望兒子能升入重點中學——北京八中。
張圖也爭氣,一個課外班都沒報,幾年下來成績拔尖兒,順利通過八中的入學測驗。面試時候,負責招生的老師對這個安靜專注的男孩很滿意,錄取似乎成了板上釘釘的事兒。
但一聽說“戶口不在北京”,對方臉色一沉,語氣立馬就變了:“那你就別想了!”
張建黨也急了:“我們可以多交點錢。”
對方一擺手:“不是錢的問題。你這屬于沒有學籍,將來升入高中部,也沒法高考。”校方不愿意惹這個麻煩。
老張第一次體會到了戶籍的厲害。
本以為進八中是妥妥兒的,其他學校根本沒考慮。眼看招生截止,他抓著孩子的簡歷和市級三好學生證書,四處亂投。
最后,趕上了北京市十三中分校最后一撥考試。因為考試幾乎滿分,張圖被錄取到實驗班。“他們只有初中部,沒有高考率的壓力,中考能考高分就行。”老張解釋道。
他告訴兒子:“沒有戶口,差點上不了好學校。以后,你得做好心理準備。”兒子咬了咬嘴唇,沒吱聲。
中考那年,因為張建黨再婚的妻子是京籍,屬于9類非本市戶口可報考情形中的一項,張圖可以在北京借考。為辦借考手續,老張先是拿到妻子戶籍所在地居委會的證明,但因為級別不夠,又去上級鎮政府蓋章。見對方還不太配合,他拿著教育部的文件磨唧半天才算了事。后來他得知,這個外來人口眾多的鎮,只有不到二十人拿到借考資格。
最終,孩子以2分優勢,驚險地考進實驗中學。他每天5點鐘起,花一個半小時自己從昌平坐車到西單,晚上8點多鐘回家,常常夜里兩點還寫不完作業。
后來,老張在西單的小旅館里租了個地下室,供孩子一個人住,700塊錢一個月。周圍的鄰居,以打工者居多,沒有浴室,只有一個公共廁所。屋子不到8平米,得側著身子走動。
他也心疼孩子受苦。好在有個老鄉,孩子也在實驗中學讀初中,租了個5000多的三居室,沒事兒就讓張圖過去吃個飯洗個澡。
張建黨一聲苦笑:“老鄉在發改委工作,孩子是共建生,早就給解決了北京戶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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