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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業證書上的照片
5張畢業證書,40年前我很珍視對它們的保管,藏在木箱底層,上面放了些書和當“禮服”穿的的確涼襯衣,以及一條半新不舊的茄色褲子。
1986年到江西當省長時,不知是由于淡忘還是衣服多了幾件,也不知是誰有意無意的“幫助”,證書找不到了,政務纏身,無暇以顧,也未放在心上。
約兩年前,要搬家,雜七雜八的東西不少,家人在破爛堆里扒拉,可能是找找還有沒有可用的東西。據說在一個舊塑料包里發現了我小學、初中、高中、大學和研究生的畢業證書,通電話告訴我時,我說:“莫燒掉了,請放到我樓上書桌抽屜里。”去年回南昌時,看到了它們,翻了翻,又放回去,也沒多想。
退休后,閑來無事,不知怎的,又想起它們,拿出來看看。
小學畢業證書上的照片,剃了個瓦片頭,似乎向人炫耀說,土改時,人民政府分給我家瓦房,不再住茅草屋了,頭頂上的這片瓦可以作證。臉部是皮包骨、棱角清晰的孩子相。之前沒照過相,第一次擺姿式,顯得很不自然;齜牙咧嘴,好像餓狼吃食,沒個看相。
1953年,我對小學畢業證上的照片就很不滿意,也不相信自己是這般模樣。一天,我到王老師房間里去,向她借鏡子照了照,盡管擺過幾個姿式,都差不多。當時想,算了吧,不是照片的問題,就是這個又黑又瘦的樣子,再說又不是我的錯。
這張照片,勾起了我一段難忘的記憶。解放后,想讀書,家里窮無錢上學。一天,我下定決心,把父親的土布褲子的一條褲腳扎死,“偷”了米,到學校報了名。后來父母知道了,也沒責怪我,只是無奈地說:“實在沒錢,家里人多勞力少,還去讀什么書?你不聽,我們也沒法。”
余干初中畢業證書上的照片,頭發有些亂,比3年前“一團茅草”蓋在頭上好了一些,臉還是那樣瘦、那樣黑,嘴巴還是張開的,但牙齒外露已不太顯眼。對這張照片,我雖不滿意,但還勉強能接受。
這張畢業證書得來可真不容易啊!1954年發大水,家里田地幾乎淹光,住的破牛欄磚瓦房被水浸了兩米高,拆了家里一些舊船板做擋風壁的板子,在高的地方露天過夜,蚊子很多,我得了瘧疾,死里逃生。沒有錢上學怎么辦?母親把自己的耳環,姐姐、妹妹頭上、手上的首飾都狠心地摘了下來,幾經周折才到縣銀行換了10元4角錢,用10元報了到。由于政府的關心,學校的照顧,我得了乙等助學金,才得以延續學業。這張畢業證后面,隱含著多少生活的艱辛、人情的淡薄、師長的關懷!
鄱陽高中畢業證書上的照片,發型是與時俱進了,但因長時間生病,樣子更難看,像個撿垃圾的,面無表情,病態木訥,毫無精神,看了心酸。
怎么能不心酸呢?得了副傷寒,差點兒死了,還有一連串的苦難,至今不堪回首。填報大學志愿時,班主任薛番琛老師的建議,影響了我大半輩子的命運。學校給了我20元到北京的路費,實在是喜從天降,要是這時照畢業照,臉上興許會有點兒笑容啊!
清華大學畢業證書上的照片,發型在大城市都不算落后,臉上長了點兒肉,表情還比較自然,也有點兒自信的樣子。在首都上大學,黨和政府關懷照顧,一直領的是最高等級的助學金。后來,生均伙食費每月增加了4元,生活改善了,再不長肉,效益太差了吧?恐怕也對不起助學金。大學6年,辛辛苦苦,順利完成學業,心里好像放下了一塊石頭。想到今后當個工程師不會有問題時,眼前好像一片光明。
清華大學研究生畢業證書是參加工作后補發的。一些造反派說我們這樣的人是走白專道路的,是修正主義苗子,不給我們發畢業證,也不按研究生發工資。當時家庭負擔很重,讀了9年大學同讀4年大學的發一樣的工資,心里很有想法,對發不發畢業證書倒無所謂。清華大學通知補發研究生畢業證書時,要我拿照片去,我選了一張自己認為對得起觀眾的照片。頭發有些長,向左邊倒,是個貨真價實的“左派”。臉上還是很瘦削,額頭上多了幾條淺淺的皺紋,五官尚端正,嘴巴的樣子自然從容,頭微昂,兩眼有神,看上去像個年老學生。這時,我已是葛店化工廠黨委委員、車間主任,還做出了點兒成績,同工人和技術人員在一起,心情很好。
這5張畢業證書上的照片,印記了我艱難的漫漫求學路,印記了黨和政府對我的恩情,印記了求學路上恩師與同窗的關愛。
看到這些照片,我心里難安的是,沒有為母親的哺育做半點兒回報,她就過早離開了人間;沒能對賣首飾為我籌學費的姐姐有所關照,她也離我而去;沒有為對我人生命運起關鍵作用的張泗安、薛番琛二位班主任做什么事情,兩位恩師也過早離世。這些有恩于我的親人,沒得到我半點兒好處,也沒看到他們的心血和期望沒有被辜負,想來又何以心安!
新中國成立特別是改革開放以來,我們國家發生了巨大變化,經濟發展、社會進步、民生改善,黨和政府重視教育,資助學子。只要個人努力,考取了中學、大學、研究生的都能完成學業,怎么能不為今天的青年、為祖國的明天而欣慰!
5張畢業證書和上面的照片,塵封起來,也許隨著時間的流逝或許被扔掉、被燒掉,或許被保存下來,這都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它見證了我個人艱難曲折的成長,也從細微處見證了共和國歷史的變遷!
[ 責任編輯:芮益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