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歲老英雄回憶上甘嶺:撤下陣地時,很多戰友再也沒回來…
上甘嶺在哪里?
朝鮮金化郡以北的五圣山,海拔1061.7米,距五圣山主峰東南4公里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就是著名的上甘嶺,距北緯38度線30公里。
什么是上甘嶺?
一面被打穿了381個彈孔的戰旗,就是上甘嶺!
標高被炮彈削低了兩米,隨手抓一把土,一半都是鐵屑、彈殼的山頭就是上甘嶺!
一群用同歸于盡的意志擋住了大炮、坦克的老兵就是上甘嶺!
一座志愿軍用鮮血浸滿的永遠無法被攻占的精神高地,就是上甘嶺!
永遠的豐碑
■ 尚永才
1952年4月部隊接防五圣山,我當時在志愿軍15軍45師134團1營3連任排長。
我師接防陣地的時候,主峰陣地還沒有坑道,陣地上分散著簡陋的防御工事,有一些零散的、簡易的防炮洞。因為我們的工事不夠堅固,所以上級要求我們盡可能不要暴露,如果暴露,敵人的炮火就會猛烈轟擊,給我軍造成重大的傷亡。敵我陣地對峙期間,敵人特別張狂,他們憑借著火炮和坦克優勢,利用良好的步兵裝備,配合空中打擊力量,不斷轟擊我方陣地。
我方前沿部隊,雖然在防御戰中打得特別頑強,但是也打得特別艱苦,傷亡較大,陣地幾經易手。各作戰單位一般是3天一換、5天一輪,工事里活動不便,戰士們大多低著頭、貓著腰,行動十分不便,對部隊的展開造成了極大的困難,所以各參戰部隊輪換的次數也就比較頻繁。
為改變這種不利狀況,戰士們冒著敵人的冷槍冷炮,開始構筑更加堅固的防御工事,團指要求我們將防炮洞向下深挖,與其他防炮洞連成一體,形成坑道,英勇的志愿將士們,夜以繼日地挖掘坑道、塹壕、交通溝、掩蔽部,并將它們連結成一體,前后6個月時間,我軍形成了以坑道為骨干的防御陣地,防御能力顯著提高,大家都信心滿滿,但誰也不會想到這場戰役的慘烈程度舉世罕見。
長期以來美軍憑借優勢的火力,對我軍陣地進行不間斷的襲擊,給我們帶來不算小的傷亡。
每當看到烈士們的遺體從陣地上抬走,悲傷、氣憤都涌上我們的心頭,(時至今日我依稀記得那些年輕的面孔,那些犧牲在異國他鄉的戰士們大多數都沒有后代,甚至連名字都無從查證)為了改變這種情況,上級要求我們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資源對敵人進行還擊,不能被動挨打。
為了打擊敵人的囂張氣焰,我45師在全師開展冷槍冷炮“打活靶”殲敵運動,戰士們通過打狙擊、打冷槍、打冷炮等手段,各顯神通。在敵我陣地相距百多米(遠的不過200米、500米)的地段上進行生死搏殺。冷槍冷炮讓美軍吃盡了苦頭,“狙擊兵嶺”也因此聞名。在上甘嶺右側,就是我們3連3排防守的陣地,名叫小墩臺的一個小山包,小墩臺與上甘嶺陣地相互呼應,互為犄角,遭遇美軍攻擊可以相互進行火力支援。我排是一個50多人的加強排,配備有兩挺重機槍和兩支火箭筒,在當時算是裝備比較好的了,同志們也都摩拳擦掌想好好和敵人們干上一場。
戰前的上甘嶺滿目青山,樹木蒼翠,左側不遠處樹叢里,有一條從五圣山流淌下來的溪流,清晨日出之時,倒也有一番詩情畫意。只是因為兩軍對陣,除了遠處是蜿延的公路傳來一些汽車聲及美軍陣地傳來的美國大兵的叫罵聲,整個陣地出奇的安靜。或許這就是所謂的“黎明前的黑暗”大戰前最后的安寧吧。
按照上級要求,各排長定期要去連部匯報工作,我三連連部在山頂。有一次,我去連部匯報工作,敵人突然炮火急襲,炮彈打到坑道口,土和石頭往下掉,洞口快要堵住了。我和指導員王德發趕緊拿一把鐵鍬,兩人輪換著鏟土。敵人連續炮擊約半個小時,突然一發炮彈將正在鏟土的指導員震倒在一旁,我上前去攙扶,發現指導員一只耳朵被炸聾了。鮮血順著耳朵向下流,從軍多年的我此時知道,一場大戰即將到來。
四個月后1952年8月底,我調到一連擔任副指導員,駐守在上甘嶺后右側的一道山梁上,我們的任務主要是警戒防止敵人從側翼穿插,以及支援主峰陣地,為其提供側射火力。此時全師將士都已經聞到大戰的硝煙。我也動員大家盡可能的多寫一些家書,此時此刻我能做的也僅僅只有這些了。
1952年10月14日,慘烈的上甘嶺戰役打響。
凌晨開始,上甘嶺遭受了驚天動地的炮擊和轟炸。
上甘嶺守備部隊135團同敵人展開了殊死搏斗,戰斗持續到黃昏,除主峰門戶597.9高地9號陣地,其余陣地全部失守。
消息傳到志司、軍部、兩級首長十分生氣,要求我師立即組織部隊進行反攻,師長崔建功急的火燒眉毛,命令部隊連夜組織反擊,要求乘敵立足未穩,實行強攻,當夜槍炮齊鳴,陣地幾經易手,最終我們還是把陣地全部奪回來。
第一天戰斗,我方利用夜戰的優勢,讓敵人敵方付出1900多人傷亡的代價。
15日白天,敵人憑借空中和火力優勢,奪取了我方兩個表面陣地。
15日夜間,我們134團1營的三個連隊由營長李正庸帶領進入了上甘嶺。部隊運動途中,2連遭遇到敵炮火覆蓋,傷亡慘重,能戰斗的只剩十余人。1連、3連到達指定位置后,戰士們帶著悲憤的心情,立即向敵人發起了猛烈的進攻,當夜1營成功收復失去的陣地,并堅守到第二天傍晚,一連退守597.9高地6號坑道。
他們堅持在坑道里和敵人進行了三天的戰斗,然而19日上午11點多鐘,美軍包圍了洞口,往坑道里扔炸彈,并用火焰噴射器噴射,危急時刻,他們開始突圍,美軍火力網張在洞口,突圍的20多人僅有兩三個沖了出來,大多數被火焰噴射器燒死。這天夜間反擊上來的部隊,許多人都看見了坑道口坡地上那尸體焦糊如炭的慘狀,我們來不及悲傷。
白天敵人憑借優勢火力把陣地占領了,晚上我們就發動夜襲把陣地奪回來。我們134團7連是主力連隊之一,素有“鐵七連”之譽,在10月16日,17日連續反擊中,舍命拼殺,全連戰歿。在殲敵八百余,彈盡援絕之后,全部壯烈犧牲,而無一畏縮動搖者。
19日,夕陽悲壯跌落地剎那,軍指集中46門重炮和24門火箭炮對敵實施猛烈的轟擊。我5個步兵連隊對敵進行反擊。至此,我45師共27個步兵連隊已全部投入到上甘嶺的戰斗中。
夜色中,炮火硝煙里,45師的一個又一個連隊舍生忘死地投入陣地。特級英雄黃繼光就是在19日夜里反擊戰中英勇獻身的。
我一營一連,全連分散在大小5個坑道里,山梁的兩側不斷有運送彈藥、物資的人員經過。
一次,我和二排排長一起帶領32名戰士參加597.9高地的反擊,我們傍晚進入坑道,坑道高度不夠一人高,氣味混濁。剛進入坑道,我軍炮火開始轟擊表面陣地,隨著炮火向后延伸,我們分成小組從坑道里出來,散開沖向敵人。
陣地表層是粉末狀的松土,前面是斜坡,臨時工事里的美軍士兵,看見我們猛撲過來,毫無斗志,隨意射擊后撒腿就跑。我們使用沖鋒槍、莫羅托夫反坦克手雷、爆破筒攻擊敵人,我們追一段距離以后,為防止敵炮火覆蓋,便迅速撤離了表面陣地。美守軍還在一邊逃跑,一邊朝我們方向打煙霧彈。隨后,美軍的炮火很快就上來了。這次反擊戰,我連傷亡十幾人。
11月5日,經過23個晝夜的激戰,45師奉命撤出戰斗。
我的戰友,7連指導員林文貴撤下高地時,瞅瞅自己全連僅存的9個戰士,一個個蓬頭垢面、手黑如炭,衣服破爛,走到半道兒,他在一個小水洼邊停下,說:“咱們不能搞得跟打了敗仗下來的一樣,都給我洗洗干凈,搞得精神點,我們勝利了。”
當晚,各個部隊的戰友滿身硝煙的走出坑道,撤出陣地,但更多的戰友卻沒有回來!他們的英魂永遠的飄蕩在上甘嶺的上空。他們用血與肉筑起了一道鋼鐵長城。
我將永遠緬懷逝去的戰友!致敬永遠的豐碑!
俯望已是滿山蔥郁的上甘嶺,往事疊映,67年過去,地上的彈片早已銹上了斑駁的綠,硝煙也變成了蒼松翠林。抗美援朝戰爭勝利后,尚永才老人調任襄陽軍分區工作,現在離休安置于襄陽市軍休二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