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洞庭之子”余元君的9000多個治水日夜
央視網消息: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我們從中學課本就學過的名句,是范仲淹在八百里洞庭湖寫下的。
洪水猛于虎,洞庭湖調節蓄洪,保佑著武漢三鎮、江漢平原,一次次挺過長江洪峰,這背后,有一群水利人的付出。
在同事眼中,他在生活上是最好打交道;但他在工作上很苛刻,是大家最“怕”打交道的人。他是個“狠人”,同事說,他從沒請過3天以上的假,經常會在凌晨三四點還在發文件,他總說自己是農民的兒子,身子硬、底子好、抗折騰。
生死相依,他生在洞庭湖邊,他長在洞庭湖邊,他將一生交付這變幻莫測的波濤,與時間賽跑,與自己較勁兒,一生為湖區筑起堅固長堤而努力,直到生命的指針停在洞庭湖邊。他是湖南省水利廳副總工程師、洞庭湖水利工程洞工局總工程師余元君。
靴子還帶著泥水 他倒在工棚
如果生命只剩下三天,你會如何度過?在生命的最后三天,余元君輾轉六地,處理5個水利工程項目會議。2019年1月19日,星期六,這是他出差的第三天,他答應了妻兒早點回家,慶賀兒子期末考試全科得A。
湖南冬天降雨多,長沙又潮又冷他急啊,迫切希望工程能夠完工,他剛看過的大通湖東垸分洪閘,因為天氣原因,施工進度有些滯后,閘門還沒有安裝。如不能趕在4月1日前安裝完閘門,一旦汛期來臨,洞庭湖水位上漲,垸里32萬畝土地、12萬百姓都有可能遇到洪水侵害。這一天,他來到錢糧湖分洪閘。天氣濕冷,飄著小雨,他踩著泥塘去工地勘察項目,再回到簡易工棚開會,這對他已是常態。
然而,在會議接近尾聲時,意外發生了。伴隨一陣劇烈的身體不適,他感覺像嗆了一口氣,原本筆直的身子突然一塌,手把胸口捂住,癱下去的他扭頭跟同事說:“幫我開一下窗戶,我有點不舒服。”同事問他,要不要躺著休息。他點點頭說:“躺著,要得。”120救護車隨即火速趕到醫生全力搶救還是沒能留住余元君。脈搏變弱,呼吸變淺,同事張彥奇一直攥著他的手,直到他的手漸漸變涼。余元君的生命定格在了46歲。腳上穿著還是那雙舊的安踏鞋。
“躺著,要得。”這是余元君留給世間的最后一句話。在三天滿負荷運轉后,他與洞庭湖倉促作別……最后3天濃縮的是他25年的工作常態,他負責洞庭湖區水利工程建設管理。
洞庭湖是湖南人的母親湖,從明代開始就流傳這樣一句話:“湖廣熟,天下足。”洞庭湖區有1000萬人、1000萬畝耕地,一旦洪水漲上來,那這些都可能會覆滅。從某種意義上講,中華民族的歷史,其實也是一部治水史。瀟湘百姓曾為水患所害而苦不堪言。九八洪水,大雨傾盆,遮天蔽日。濁浪騰空,屋舍傾倒。黃洪肆虐,一泄千里。萬里長江,險在荊江,難在洞庭。治水、救民,便是余元君的人生目標。
他明白,治理洞庭湖,不是政績工程,不是短期行為,非一朝一夕之功,一人一生之勞可至。洞工局總工、省水利廳副總工、分管工程處,這三項工作過去分別由三人擔任。余元君深知這些工作不僅工作量大,而且責任大、難度大,但他沒有推辭。他不能退縮,因為他身后是千萬百姓的安危。
18年的長廝守落空
《時代楷模發布廳》錄制那天,余元君妻子哭成淚人。妻子眼里,他是個很浪漫的人,當年還特別花心思地去追媳婦,每天下班后都陪媳婦吃飯、逛街。后來妻子才知道,余元君分秒必爭,晚上送她回家后,還經常趕回辦公室“開夜車”。
婚后,他越來越忙,陪不了妻子,2003年結婚紀念日,他突然說:“老婆,我帶你出去走走吧。”結果他帶媳婦去了常德,租了一艘船,游洞庭湖。他一直滔滔不絕地介紹:這是什么堤、哪一年修的、多寬、多深。許多數據脫口而出。妻子發現,他講得特別自豪,整個人神采奕奕,眼睛放著光。以前妻子還會抱怨丈夫工作忙,但就在那天,妻子什么都理解了。
世間最動人的告白,不過是余生漫長的陪伴。可如今只徒留妻子那句來不及說出的“我愛你”。丈夫猝然離世后,黃宇寫了封信,在《時代楷模發布廳》,這封信以及兩人的愛情呈現在舞臺上,讓人為他們18年的廝守流淚。
元君,昨晚我又夢到你了,夢里的你瘦了,你和孩子在籃球場揮汗如雨,孩子笑得那么燦爛......我總是忍不住想你,我總覺得你沒走,你只是出了一個很長、很遠的差……
元君,這么多年了,咱們聚少離多,就連咱們一家三口的合影也只有十年前拍的那兩張全家福。你總是說以后日子還長,不用著急。可是我萬萬沒想到,咱們十八年的夫妻情就永遠定格在了2019年1月19日那一天。
噩夢般的消息突然降臨,遠在岳陽的你,到底怎么了!在趕往岳陽的路上,天崩地裂的消息接踵而至,迎接我的不是你的病體,居然是你的靈柩!我懵了,淚水如奔涌的洪水,為什么?為什么元君,為什么你說走就走,為什么你連一句話都沒有給我們娘倆留下?
是啊,你沒有留下一句話,可是你留下了那么多寶貴的治湖經驗和技術,你說過你是洞庭湖的兒子,一生治湖,用一輩子保三湘四水安瀾,你用生命守護著洞庭,你做到了,可是你卻沒有做到陪我們母子相守一生。
元君,我想你啊,我多么想在你耳邊,再嘮叨嘮叨,我多想能再和你吃一頓團圓飯,我多想聽你夸我做的菜好吃,多么多么想你再抱抱我和兒子!
元君,你知道嗎?在你離開的追悼會上,咱們兒子一滴眼淚都沒掉,他說:“爸爸說過,他不在家,我就是男子漢,要做家里的頂梁柱,要照顧好媽媽”。
我聽到這,我忍不住抱著兒子痛哭了一場。元君,咱們的兒子他怎么那么像你啊,愛讀書像你,堅強懂事像你,那要強的性格更像你。
元君,我親愛的丈夫,我好愛你,我和兒子想你,我們永遠想你!
他是洞庭湖的兒子,一生治湖,保三湘四水安瀾——他做到了,可他卻沒做到和妻兒相守一生。他正給兒子編的奧數輔導書不可能完成了……生命定格在尚未完成的那一瞬間。
一個土包子的逆襲
湖南大旱,莊稼無收,百姓吃了上頓沒下頓,他出生在洞庭湖旁清貧農家,一遇到干旱或洪澇,家里就顆粒無收。1990年,他考入天津大學水利系,希望能改變家鄉“靠天吃飯”的落后。
1996年,余元君進入洞工局工作,就此把下半生獻給浩浩湯湯的洞庭湖。他給領導留下的第一印象,是“像個土包子,人又黑又矮又胖”。對于憨實寡言的他的工作能力,領導一開始也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
1998年長江流域特大洪災,催生全國水利系統建設改革,項目法人責任制等“四制”改革開行。可是,接收到水利系統改革的指令后,相關單位在實施時都感到很為難。洞庭湖過去堤防工程質量沒有控制,一張白紙,洞工局由上到下都不知道怎么干。
一旦國家的改革政策不能落實,洞庭湖的治理和保護將舉步維艱。領導找到余元君之前,并沒有報很大希望。可他最終編纂出一本成果,被同事們稱為是“寶典”,成了當時最重要的工程建設管理指南,洞工局里幾乎人手一本,項目法人制和招投標從此走向正軌。
他總是第一個發現問題、第一個解決問題的人。2002年7月3日,資水上游連續降雨,湖南益陽的爛泥湖垸發生重大險情,管涌數量從一個變成了八個,形成了棘手的管涌群。
情況危急!堤防后的72萬畝耕地、70萬人口,還有一個國家糧食儲備庫。一旦潰垸,那將是滅頂之災。地方政府請求洞工局支援。裝卵石,搭圍井,這位省里來的專家有點兒不一樣,余元君不在指揮部研討方案,反而在一線干起了搶險的活,現場教官兵們裝沙袋的新方式。
圍井搭建成功,通過38小時的搶險,險情終于得到控制。隨著外河水位下降,大堤保住了,垸內的百姓避免了一次洪災。“還是省里來的專家提的意見能保堤,能保命。”這是百姓對他的肯定。他從一個科員成長為總工程師,解鎖了一次次抗洪搶險難題。
這得益于他對洞庭湖的癡迷,每一段水系,每一個堤垸,每一處水情。他心之所想,眼之所見,都是洞庭湖的治理大業。基層的同志都稱他“湖里精”。
余元君走遍洞庭湖226個堤垸,走遍3471公里一線防洪大堤。岳陽,他帶隊查勘一處污水自排閘,洞內污水橫流、臭氣熏天,大家都勸他不要進去看了,可他穿上雨靴,一頭鉆進漆黑涵洞。等他走出來時,靴子里滿是污水,全身散發出難聞的臭味,腿上還因污水浸泡出現大片紅斑……
上百億資金都誘惑不了的硬心腸
1998年長江特大洪水后的21年,是中國水利系統建設飆漲的21年。身為洞工局總工程師的余元君,先后主持數百個項目評審和招投標,簽下的合同、經手的資金超過百億元,在洞庭湖工程量密集的時候,他每年過手的資金就有十億元,可謂是大權在握。
可他的工作作風讓不少同行望而生畏。有一次,前期勘測一個堤垸的湖泊時,設計院沒發現雜草埋沒的護坡,當施工單位鏟除雜草后才發現。于是施工單位提出,要拆掉老護坡、重新修蓋新護坡。但他五六次反反復復實地勘查后,堅持認為沒有必要修建新護坡,因為舊護坡的設計標準比新護坡還高。這里里外外,為國家省了兩筆錢,至少大幾百萬。
他總是想著把每一筆錢用在刀刃上,在工作上規矩得近乎刻板。面對家人提出的請求,他的態度也曾讓周圍人無法理解。余淼是余元君的侄兒,大學時選了水利工程這冷門專業,本以為在同一行業能得到叔叔幫助,但他卻在叔叔面前碰了壁。
提到余元君,他的九弟淚流不止;提到七弟,他六姐將臉埋進圍巾嚎啕大哭。終于平靜下來,六姐無力地說:“人都走了,怨他有什么意義,心疼他。”手足之情,何來怨?原來九兄弟姐妹中,他是唯一一個上大學、有公職,直到現在,他的兄弟姐妹仍在農村務農,或奔波外省工廠車間打工。
親朋好友都以為這個有“權力”的人,能夠讓九兄妹家里煥然一新,可求他承包項目、推薦工作時,他一律回絕:“扯這個事,免談。”有一回,同事李三友開車送他回老家,因為路況不熟,李三友便想著找路邊的一個砍柴人問路,誰知余元君對砍柴人喊道:“二哥!”清白做人,干凈做事,坦蕩做官,這固然好,可他的決絕一度讓家人覺得“無情”。
“在我們眼里,余總工是‘大人物’,學歷高、職務高、能力強,是湖南水利界的權威和專家。但他又非常平凡,穿得很樸素,沒有一點領導架子,每次都和我們說家鄉話。余總一個侄兒大學畢業后,現在還是一家公司的臨時工;他有一個哥哥現在還住著農村的土坯房,我們都覺得他有點‘不近人情’。”——余元君老家臨澧、同屬水利系統的湖南省人大代表黃詠梅
他沒有一個親戚朋友承攬洞庭湖的治理工程,他沒有給老家辦過任何一樁不合規矩的事。但就是在這份“無情”的背后,他卻用另一種方式關心著大家。母親患有尿毒癥,需要定期透析治療,為了減輕兄妹壓力,他獨自承擔母親醫藥費。家里晚輩讀書,他資助學費、生活費。戀親不為親徇私,濟親不為親撐腰。
2017年,余元君父親過世,幾個同事湊了三五百元去他老家悼念,“余總工半跑著追出三四里山路,硬是把錢塞還給了我們。”湖南省人大代表、縣洪道站站長資程說。還有一年油菜花開的時節,資程和同事給他送一桶30斤的菜籽油。他們把油悄悄放在他住的酒店大堂。可余元君把他們狠狠數落了一頓。那是資程唯一一次被余元君責罵。
余元君:“老師,我知足了,我出生貧寒,一個農民的兒子,我現在掌這么大的權,這么高的俸祿,我真的知足了。但是也有人告我的狀。”
琴國佑:“告什么狀?”
余元君:“他們說,我不好說話,不近人情。也就是說,在工程質量上,絲毫不讓,一點也不退步。我管理上億的資金,只要我違心地點一下頭,答應一下,我可以一夜暴富,但是這個錢我不能要,我管的是國計民生的大事,這個錢我不能要。”
“這個錢我不能要。”余元君是這么說的,也是這么做的。他克己奉公的背后,是堅定的政治定力,是清醒的底線思維。他選擇用一廉如水的姿態,匯入煙波浩渺的洞庭湖中。“功成不必在我,但建功必須有我。”
人民不會忘記
人生一世,草生一秋。這一世,他初心為水利,終身獻洞庭。讓百姓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愁,是他奮斗一生的目標,更是無數水利人肩負的使命。
就是這樣一種責任擔當,讓他扎根洞庭,奔赴基層,了卻瀟湘水患事,贏得一湖四水之清波。在《時代楷模發布廳》,中宣部副部長梁言順頒發獎章和證書,由余元君的妻子黃宇代領。魂歸洞庭,星落君山,他留下“忠誠、干凈、擔當”的佳話,今生未了的水利情緣,只有來生再續!
治水半生瀟湘地,一山一水總關情。洞庭竹葉湘妃淚,君山銀針祭君魂。赤子真情,守護這一江碧水,綿綿用力,涓滴不棄,可以成江河,可以入大海,大江流日夜,慷慨歌未央,人民不會忘記,祖國更不會忘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