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小城的別樣青春——記內(nèi)地青年學子扎根新疆且末教書育人
新疆且末縣,地處烏魯木齊以南1200多公里的沙漠邊緣。縣城南靠阿爾金山,其余三面被塔克拉瑪干沙漠環(huán)抱,在兩大“無人區(qū)”的合圍下,儼然一座“孤島”。
內(nèi)地大學畢業(yè)生侯朝茹來這里教書將滿19個年頭。那張當年來時途中合影的黑白照片中,曾經(jīng)的短發(fā)少女,早已成了妻子,當了母親。與她同行的另外14名保定學院的同學,也都在這個離家鄉(xiāng)萬里之遙的地方安了家。
只有荒涼的沙漠,沒有荒涼的人生。2000年以來,共有650多名像侯朝茹一樣的內(nèi)地大學畢業(yè)生,到且末縣任教并留下來。這些人用青春給小城帶來活力和希望,幫助一批又一批各族孩子走出沙漠,同時他們也在這里體現(xiàn)自己的價值,收獲甜蜜的愛情,完成了兒時的夢想。
為夢想遠行
2000年春天,因一批教師流失和小升初學生急劇增加,且末縣第二中學遭遇最困難的時期。校長段軍在征得教育局同意后,緊急赴內(nèi)地招聘老師。“那個時候,且末每年有將近200天的沙塵天氣,當?shù)厝碎_玩笑‘一天一人吃一塊磚’。”臨行前,段軍對這次招聘不樂觀。
結果讓他喜出望外。聽到西部急缺教師,僅河北保定學院就有上百名學生報名,原計劃7至8名教師的名額,后來翻了一倍。
去西部教書,是侯朝茹兒時的理想。她回憶,大學即將畢業(yè)時,正值國家提出西部大開發(fā),許多青年都有響應號召去西部的想法。
經(jīng)過筆試、面試,保定學院有15名畢業(yè)生最終勝出,侯朝茹就是其中一個。她高興了好幾天,瞞著家里人簽了就業(yè)協(xié)議。一個月后,父親得知女兒要去那么遠的地方就堅決反對,母親連氣帶心疼大哭了一場。
2000年8月15日,在保定火車站,15個身穿白色T恤的青年整裝待發(fā),當中包括3名河北省優(yōu)秀大學畢業(yè)生。原先持反對態(tài)度的家人趕來送行,嘴里的埋怨變成了叮囑。遠行之前,保定學院畢業(yè)生蘇普的母親因病去世。辦完喪事后,他看著孤零零的父親不忍拋下。老人啞著嗓子說:“去!簽了協(xié)議,要履行諾言。”那個夏天,原本活潑的小伙子,纏著黑紗、帶著悲痛和愧疚離開了家鄉(xiāng)。
沒出過遠門的一行人,到且末花了5天4夜,火車轉汽車,越走越荒涼。大家一開始還對沙漠充滿好奇。但不久后的沙塵暴,讓他們見識到了可怕。體育老師王建超印象尤其深刻。一天正在室外上體育課,天毫無征兆地昏暗下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的她瞬間呆住了。風沙如一堵墻席卷而來,能見度不足2米。那一天,宿舍到處是嗆人的沙土,她用濕毛巾捂著嘴巴睡覺。后來王建超才知道,為什么且末一場風能“刮走”幾個老師。
時間到了2019年。20歲出頭的四川小伙劉亞洲常聽學校年長的同事講起以前的艱辛,但已難有切身的感受。“從江西新余學院畢業(yè)到這里,坐飛機用了5個多小時,教書半年來也就遇到過一次沙塵暴。”對于這個戴著眼鏡有點微胖的文藝青年來說,2018年9月來新疆工作并不是一時沖動。“我一直很向往《平凡的世界》里孫少平的人生,想來西部走一走。”
選擇來新疆當教師后,劉亞洲的人生路越發(fā)清晰,篤定了自己的職業(yè)規(guī)劃,堅定了要寫一本書的想法,一本關于他與新疆的書。他說:“外面的繁華我已經(jīng)看過了,更想在這里體驗別樣的人生。”
青春路上,有愛相伴
青春,總伴有甜蜜的愛情,即便再遙遠的地方也不例外。且末這座孤僻的小城,因一批批青年教師的到來,多了不少動人的愛情故事。
2007年是周正國從河北阜平縣來且末的第七個年頭,也是這一年,他等到了生活的另一半。來且末教書后周正國很少考慮個人問題,一是因為剛剛工作手頭并不寬裕,談戀愛不能讓女孩太委屈;二來還是想找個老家的女孩,這樣即使自己常年不在父母身邊,兩家人之間也能有人照應。
那年暑假周正國回鄉(xiāng)探親,經(jīng)親戚介紹知道了同為老師的劉慶霞,因為臨近假期結束,他們沒時間見面,就互留了電話號碼。
回到且末后,周正國主動發(fā)了短信,對方也很快回復了,雖然話不多,但彼此之間暖心地叮囑,讓平淡的生活多了份牽掛。
短信漸漸被電話取代,第一次通話周正國因為緊張不知所云,劉慶霞卻從中聽出了他的忠厚老實。相距千里的兩個人,談起了“手機戀愛”。
談教學,聊新疆……身處河北的劉慶霞雖沒來過新疆,卻早已在周正國的口中愛上了這里。有時,周正國也會“嚇唬”她,繪聲繪色地描述新疆飛沙走石、不見天日的黑沙暴。劉慶霞卻說:“有你在,我怕什么!”
次年暑假,約好了相見。兩個從未見過面的人相約在老家車站見面,他們沒有在茫茫人海錯過,只是一眼就認出了彼此。“你是周正國吧?” 耳畔響起熟悉的聲音,眼前這個推著自行車的姑娘就是他奔波千里要找的人。
再次回新疆,周正國是跟劉慶霞一起的,兩人并肩坐在火車上,憧憬著未來。
同是來自河北的王建超和王偉江,在大學時就是一對情侶。他倆幽默地比喻,遠赴新疆且末教書的過程,像是一場“私奔”。原本就不同意女兒離家太遠工作的王建超父母,將女兒的離開都怪罪到了王偉江頭上。結婚的頭幾年,老人始終不肯接受這個女婿。孩子出生后,老人才慢慢地接受了王偉江。
現(xiàn)在,王偉江夫婦已經(jīng)兒女雙全,孩子們都已是地道的新疆人。王建超也常跟孩子們講述父母來新疆的初衷,也希望他們以后能像胡楊和紅柳一樣,即使被黃沙包圍也要扎深根脈,堅強挺立。
把青春留在沙漠,是為了讓這里的孩子走出沙漠
不少老師扎根在且末,也有一些人選擇離開,回到家鄉(xiāng)或者去了條件更好的地方。侯朝茹留下來的決心,是因一位班主任老師的離去變得更加堅定。
那位老師準備瞞著自己的學生離開,但學生們卻不知怎么得到了消息。在車站,班里的學生為老師送行。有一個學生哭著問侯朝茹:“是不是有一天您也會走?”她沒有猶豫地回答:“不,老師不會走,會一直教你們。”
19年來,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難,她也沒想過離開。丈夫龐勝利與侯朝茹同年進疆。孝順的他每每捧起父親的第一封來信,眼眶都會忍不住泛紅。為了讓愧疚的兒子寬心,老人在信中寫道:“你以后不要提‘不孝’二字,你這是到了祖國最需要的地方,現(xiàn)在不是號召全國人民去那里開發(fā)嗎,你是祖國的排頭兵,是好樣的。”
“一輩子留在沙漠,是為了讓更多的孩子走出沙漠。”這是許多留疆教師扎根在這里的原因,也是他們的人生理想。河北省優(yōu)秀畢業(yè)生李桂芝,大學畢業(yè)后放棄了幾家重點中學的工作機會,只身來到偏遠的西部教書。到了且末,她把所有精力投入到教學中,第一個學期所帶班級的語文成績就從平均50多分提高到80多分,在學校引起轟動。
已是且末縣第二中學骨干教師、歷史學科帶頭人的侯朝茹,多次在州級、縣級歷史學科授課比賽中獲獎,屢次被評為優(yōu)秀教師、優(yōu)秀班主任。她有一個維吾爾族學生,叫努爾曼古麗。小姑娘出生在一個多子女家庭,家里姐妹六人,父親身體殘疾,母親重病在身,一家人靠低保生活。
2010年初,努爾曼古麗的父親因病去世。侯朝茹連夜趕到她的家里,鼓勵開導她做生活的強者,做媽媽的幫手、妹妹的榜樣。此后,侯朝茹對努爾曼古麗格外關心,經(jīng)常請到家中吃飯、輔導作業(yè)。在侯朝茹的關照下,這名內(nèi)向的學生慢慢變得開朗,臉上也露出了笑容。最終,努爾曼古麗以優(yōu)異成績考入中央民族大學。
從小向往遠方的侯朝茹并不曾想過,會把一生中最美好的青春時光留在一座偏遠的沙漠小城。現(xiàn)在回望,她慶幸自己當初的選擇:“我擁有了一段有意義的青春,平凡的人生因而也多了一點不平凡。”
近20年間,成百上千的內(nèi)地大學畢業(yè)生千里迢迢來到且末縣教書。其中650多人留了下來,將青春永遠地定位在沙漠邊緣、昆侖山腳下。在人口僅3萬的且末縣城,他們是最受尊敬的人。
青年學子投身且末教育事業(yè)的腳步從來沒有停歇,且末縣委書記徐凱說,從內(nèi)地來的留疆教師,現(xiàn)在占全縣在崗教師總數(shù)的一半以上,師資短缺問題得到解決。“在且末,我們感受到了被渴望、被需要、被尊重。”李桂芝說,學校一開始就把留疆老師們安排到重要崗位,還提供了最好的生活條件。
今年3月,即將畢業(yè)的32名保定學院學生追尋師哥師姐的足跡來到且末,開始為期4個月的實習支教活動。“他們當中會有人在這里扎根!”侯朝茹肯定地說。(記者黎大東、何軍、周曄、段敏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