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為證 浩氣長存——木里森林火災救火英雄群像
新華社成都4月4日電 題：青山為證 浩氣長存——木里森林火災救火英雄群像
新華社記者江毅、張超群、吳光于
青山凝噎，邛海含淚。
4月4日上午10點30分起，社會各界在四川涼山彝族自治州首府西昌市，送別在3月30日發(fā)生的木里森林火災中犧牲的30位救火英雄。西昌市和木里縣降半旗，為30位烈士默哀。
30個家庭的父親、兒子、丈夫，為了他們視若珍寶的森林，為了肩上沉甸甸的使命，獻出了寶貴的生命。化為英靈，魂歸森林。
在撲救四川涼山木里森林火災中英勇犧牲的四川森林消防總隊涼山州支隊指戰(zhàn)員（拼版照片）。 新華社發(fā)（應(yīng)急管理部提供）
熱血青春 在烈火中永遠定格
“老代，起床了。”
4月3日早上，醒來的周振生習慣地喊了一聲，可回過身一看，旁邊床鋪空空的，曾經(jīng)的室友、戰(zhàn)友、兄弟——老代，再也回不來了。房間里的沉默，宛如一把刀子一點點地扎人心窩。
老代其實只有24歲，名叫代晉愷，是森林消防涼山支隊警勤排的新聞報道員。“你們負責沖鋒陷陣，我負責還原現(xiàn)場。”和隊友們一起無數(shù)次穿越火海的代晉愷，愛把這句話掛在嘴上。
翻開代晉愷的微信朋友圈，從頭到尾主題幾乎都是兩個字：救火。
3月2日：今年第11場火，開整！
3月3日：有一種戰(zhàn)斗叫作“停不下來”，今年第12場！
3月4日：一段視頻里濃煙滾滾、火勢兇猛、白日如夜。他寫道：什么叫遮天蔽日，第一次體會到煙把自己包圍的感覺。
3月5日：一段在路上的視頻。“愷哥，又著火了！”換衣服，走人，今年第14場！
……
4月1日，得知他趕往木里火災現(xiàn)場，記者發(fā)微信提醒他注意安全卻沒有回音……這個開朗小伙清脆的語音，再也聽不到了。
涼山州森林覆蓋率超過45%，森林蓄積3.3億立方米，是四川三大重點林區(qū)之一，長江上游重要生態(tài)屏障。當?shù)仃柟獬渥悖鞖飧稍铮磕?0月底開始直到第二年6月初，都是森林火災的高危期。
今年2月份開始，涼山干旱形勢明顯重于往年，僅2月份應(yīng)急管理部接報處理的54起森林草原火災中，涼山就有18起，占全國三分之一。
就在10幾天前，記者還曾走進森林消防涼山支隊西昌大隊采訪。老成穩(wěn)重的政治教導員趙萬昆領(lǐng)著我們進的營地，記者依然清楚地記得他說過：“這里都是準軍事化管理，以軍人的標準要求專業(yè)化和職業(yè)化，但小伙子們很多都是‘95后’，容易害羞，你有啥想問的就問吧。”
從左至右：木里縣林業(yè)和草原局黨組書記、局長楊達瓦；四川省林業(yè)第五筑路工程處森林管護職工鄒平；雅礱江鎮(zhèn)立爾村立爾組撲火隊員捌斤（拼版照片）。 新華社發(fā)（應(yīng)急管理部提供）
22歲的周鵬是個笑起來很靦腆的清秀小伙，已經(jīng)是西昌大隊四中隊一班的副班長了。為了當好一名消防戰(zhàn)士，他克服了自己的恐高癥，和隊友們分別背著約15公斤重的裝備，穿行在六七十度陡坡的深山老林。“為了消滅森林火災，再大的困難都要克服。”
同樣22歲的丁振軍說，森林消防對體能和技能要求非常高，隊員每天除了通過跑步、器械練體能外，上下午還要訓練兩次專業(yè)技能。“從去年到現(xiàn)在，很多地方一滴雨都沒下過。有時上山隨手摘片樹葉，一搓就粉碎。今年是涼山火災最多的一年，為了大家的安全，咬牙我們也要上。”
高高大大的陜西人高繼塏是西昌大隊四中隊的中流砥柱。1993年出生的他是四中隊三班班長，穩(wěn)重少言，談起“打火”卻頭頭是道：“森林防火全部都是林地、草原，很多地方人跡罕至只能步行，最久的一次我走了10幾個小時。經(jīng)常滅火后坐在車里就睡著了，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又到了另一個滅火點。”
有次火災發(fā)生在春節(jié)，高繼塏因此沒來得及回家多陪父母幾天。“我不怕苦也不怕累，就是有時候想回家看看他們，但我們肩負全州的森林滅火，這是我的使命。”
臨別時，記者還和他們約定再找機會來采訪，可萬萬沒有想到，趙萬昆、周鵬、丁振軍、高繼塏，這竟然是記者與他們見的最后一面。當?shù)弥纠锷只馂挠?0名撲火人員失聯(lián)時，記者抱著一絲希望翻開采訪本，找到周鵬親手寫下的電話號碼撥過去，電話那頭傳來的只是冰冷的語音提示……
此次木里森林火災，風向轉(zhuǎn)變和罕見的“轟燃”，讓西昌大隊遭遇慘痛損失。活著回來的四中隊消防員趙茂亦說：“撤離時山溝里有一棵倒下的大樹擋住了去路，直徑有2米多，很難爬過去。我們的撲火服一般火要烤四五秒才會有感覺，但當時就像熨斗直接在身上燙。”
大火在身后追，逃出的戰(zhàn)士們回頭嘶喊，卻再也沒人答應(yīng)。趙茂亦最后一眼看到的是隊里最小的王佛軍，他還不到19歲。
“這幾天做夢都聽到他在喊‘班副，拉我一把’。”說著說著，趙茂亦把頭扭向了一邊，“還有中隊長張浩，當天他是唯一一個背水槍上去的，遺體找到時，還背著一把燒焦了的水槍。”
采訪中，記者在戰(zhàn)士們的手機上看到過一段視頻：幾十位消防戰(zhàn)士對著森林大火喊道：“兄弟們上！盤它！”現(xiàn)場火勢很大，但是在場的戰(zhàn)士們沖進火海里，沒有一個人退縮，火焰照亮了一張張流著汗水的年輕的臉和一雙雙亮晶晶的眼睛。
視頻的拍攝者，是代晉愷。
4月2日，群眾來到西昌市殯儀館為犧牲的救火英雄獻哈達。 新華社記者 張超群 攝
再也不見的“月亮” 眷念著這片森林
“達瓦哥，一路走好！我們將懷念、繼承和發(fā)揚您忘我工作、勇于擔當?shù)木瘢刈o好這片原始森林，守護好我們的家園……”4月2日，木里縣林草局副局長劉興林在朋友圈里寫下這樣的話。
“達瓦”在藏語里是月亮的意思。這場大火中，年僅48歲的木里縣林草局局長楊達瓦壯烈殉職。消息在全縣傳開的那天晚上，天空星稀云薄，卻看不見月亮。
“達瓦訥于言敏于行，林學專業(yè)出身，每次‘打火’都是沖在最前面，沒想到他以這樣的方式回歸他熱愛的森林。”木里火災前線指揮部指揮長、木里縣縣長伍松聲音哽咽。
今年2月，木里縣三桷椏鄉(xiāng)發(fā)生過一場森林火災，楊達瓦帶人前往火場，歸來時已經(jīng)是5天后。“回來時達瓦腳上一雙黃膠鞋連鞋底都磨穿了，腳也磨爛了。”劉興林失聲痛哭，“他本來是要趕到西昌去開會，結(jié)果連夜趕去火場。這么多年，他永遠都是匆匆忙忙，事事在前，沒想到這一次再也回不來了。”
楊達瓦畢業(yè)于西昌林業(yè)技校，畢業(yè)后到木里縣林業(yè)局參加工作。此后，他的命運就與森林緊緊系在了一起。2008年，楊達瓦調(diào)到麥日鄉(xiāng)任武裝部長。
這是人們向犧牲的救火英雄敬獻的鮮花和哈達（4月2日攝）。新華社記者 張超群 攝
麥日鄉(xiāng)是木里縣的森林大鄉(xiāng)，森林防火任務(wù)非常繁重。木里林業(yè)局專業(yè)撲火隊隊員李龍忠說，每當起火，撲火隊和當?shù)馗刹烤鸵谝粫r間奔赴火場。
“有一次在火場上奮戰(zhàn)了5天5夜，大火撲滅后我們跳到河溝里洗澡，河溝水都被染黑了。當年達瓦在鄉(xiāng)里分管森林防火工作，一有火情，就和撲火隊一起沖到前面。”李龍忠說。
4月2日，楊達瓦犧牲的消息傳到他曾經(jīng)工作過的李子坪鄉(xiāng)白草坪村，村上哭聲一片。
“沒有他，就沒有我們這里的村道。現(xiàn)在村里變化大了，我經(jīng)常給他打電話想讓他回來看看，可他太忙了。”村支部書記何楊清幾度哽咽。
“我再也報答不了達瓦鄉(xiāng)長的恩了。”彝族村民何拉體泣不成聲。因為孩子患有強直性脊柱炎，家中生活艱難，楊達瓦在鄉(xiāng)里工作的那些年先后資助過何拉體好幾千元。“那時候他一個月工資也就2000多元。我們鄉(xiāng)彝族、藏族、蒙古族、苗族都有，不管誰去找他，他都會站起身迎接，客客氣氣的。”
楊達瓦總是那么忙，可是回家的時間再晚，82歲的老父親也會坐在客廳里撥弄著念珠、轉(zhuǎn)著經(jīng)筒等他。可是這一次，他再也等不到兒子回家。
4月2日，群眾來到西昌市殯儀館為犧牲的救火英雄獻花圈。新華社記者 張超群 攝
英靈不遠 浩氣長存
不是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很難理解木里人對森林的依戀和對滅火的執(zhí)著。木里縣森林資源極為豐富，被稱為“長江上游生態(tài)之眼”。對木里人來說，大山和森林，是他們的衣食父母，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
今年38歲的木里縣雅礱江鎮(zhèn)中鋪子村村民龍生從20歲就開始“打火”了，身后的那片森林，是全家收入的主要來源。龍生說，每個鄉(xiāng)都有“打火隊”，一有火情村村要出人，這是祖祖輩輩流傳下來的村規(guī)。
3月31日晚上，渾身是傷的龍生從火海死里逃生，聽到有那么多消防指戰(zhàn)員犧牲，皮膚黝黑的漢子紅了眼圈，不顧身上的傷勢，不管腳上已磨爛的膠鞋，執(zhí)意上山尋找遺體。“他們是英雄，我們滿懷敬意。木里人與森林消防隊員親如一家人。”
木里火災，30名救火英雄犧牲，全國人民為之痛心。
4月2日凌晨1時20分，第一批轉(zhuǎn)運的23具犧牲人員遺體由救護車運送至西昌市殯儀館，早已等候在街道兩側(cè)的市民手里拿著菊花，哭泣著喊出：“英雄，一路走好！”數(shù)百名退伍老兵，唱著軍歌送別戰(zhàn)友。62歲的退伍老兵王光才眼含淚水靜靜地放下一束鮮花：“祝這些戰(zhàn)友一路走好，人民不會忘記你們。”
4月2日，群眾來到西昌市殯儀館為犧牲的救火英雄獻哈達。新華社記者 張超群 攝
人們自發(fā)在殯儀館路旁的樹枝上掛起大大小小的白色紙花，一位中年女性一邊掛紙花，一邊啜泣：“他們?yōu)榱藝业呢敭a(chǎn)把自己的生命留在山上了。里面沒有我相識的人，但是我的心好痛。”
殯儀館入口處放了五個大水桶作為臨時獻花點，每過一會兒就被裝滿重換。大塊頭的彝族漢子孫拉坡就在殯儀館工作，一邊整理民眾放在桶里的鮮花，一邊不時悄悄擦拭眼角的淚滴。“我的心非常痛，他們是英雄。這么多市民來送英雄，我真的非常感動。”孫拉坡告訴記者。
4月4日上午，西昌市民早早地來到了火把廣場。通往悼念儀式現(xiàn)場的道路兩邊擺滿了花圈，花圈的盡頭掛著黑底白字的橫幅：沉痛悼念在四川木里森林火災撲救中英勇犧牲的烈士。綠色的背景墻上掛著烈士們的遺像，那是森林的顏色。
37歲的張軍是西昌大隊大隊長，1999年入伍以來累計撲火超過150次。4月2日凌晨回到隊里，張軍一下車就與留守的戰(zhàn)友相擁而泣。“教導員犧牲了，戰(zhàn)士們現(xiàn)在把我當作這個大隊的支柱。我不能倒下，我們肩上還有使命。”（參與采寫記者齊中熙、軒玉玨、張海磊、蕭永航、劉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