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案君|一份用生命珍藏的信仰
2017年10月31日,習近平總書記帶領(lǐng)中央政治局常委赴上海瞻仰中共一大會址。在參觀過程中,一本1920年9月版的《共產(chǎn)黨宣言》中文譯本尤其引人注目,總書記在此駐足,仔細端詳許久。
在得知這本珍貴的革命文物是由一位共產(chǎn)黨員的父親藏在兒子的衣冠冢里才得以保存時,習近平總書記連稱很珍貴,叮囑說:“這些文物是歷史的見證,要保存好、利用好”,繼而問起了那位共產(chǎn)黨員的故事。
下面,檔案君就來講講這位傳奇的共產(chǎn)黨員和他父親的故事。
假合葬 大文章
1928年,冬。寧波,霞浦鎮(zhèn)。
靠種田兼做廚師為生的張爵謙從長山崗上下來,神色哀戚。他剛把自己兒子靜泉和兒媳顧玉娥合葬在一起。
同鄉(xiāng)們紛紛感嘆:老張家沒福氣啊。前幾年,靜泉的媳婦沒了,連個子嗣都沒留下。如今,靜泉長年漂泊在外,沒想到而立之年也沒了。老張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可憐呀。
但是,慨嘆人生無常的鄉(xiāng)親們并不知道,合葬墓里,張靜泉的棺材是空的。
夜深人靜,張爵謙輾轉(zhuǎn)反側(cè),在心里反復念叨著兒子靜泉:你托付的事情,爹幫你辦好了。爹等著你回來!
年紀輕 大作為
張靜泉,譜名守和,又名張人亞——“人亞”是他參加革命組織后自己改的名字。
張靜泉出生于寧波市鎮(zhèn)海縣霞浦張家祠堂后面的一個宅院內(nèi),是家里七個孩子里唯一讀過中學的。那時,他家里并不富裕,但為了讓孩子有出息,老父親還是咬了咬牙,克服困難送兒子去了鎮(zhèn)海讀書。
1913年,15歲的張靜泉為了分擔家累,輟學到上海一家金鋪當學徒,但當時金店銀樓業(yè)工人的月收入遠低于上海的平均工資,生活十分艱難。
為爭取更好的待遇,鋪頭上僅有的知識分子張靜泉挺身而出帶領(lǐng)工人與資本家談判,并且大獲成功。這使得張靜泉在上海聲名遠揚,進而引起了早期中共組織的注意。
1921年,張靜泉加入中國共產(chǎn)主義青年團,隨即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了上海最早的幾個工人黨員之一,他也是第一位寧波籍的黨員。
小紙包 大秘密
1922年7月,中國共產(chǎn)黨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上海秘密舉行。大會制定了黨的最高綱領(lǐng)和最低綱領(lǐng),通過了第一部《中國共產(chǎn)黨章程》和一系列重要決議案。
會后,黨中央印了一批小冊子,把黨章、決議等共計十個文件印在冊子上發(fā)給黨員。張靜泉也拿到了一本。
1924年10月,張靜泉奉調(diào)赴蘇,進入莫斯科東方大學學習。他白天上課學習,晚上站崗放哨,周末參加義務(wù)勞動。學習過程中,他接觸到了一些革命領(lǐng)袖的著作如《資本論》《國家與革命》等,他對這些書籍愛不釋手、一讀再讀。
1927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白色恐怖籠罩著上海。一個人身上若被搜出與共產(chǎn)黨有關(guān)的文件,便會引來殺身之禍。
時任中共中央秘書處內(nèi)部交通科科長的張靜泉,平素喜歡看書,有意識地保留了黨的文件和馬克思主義書刊等重要物品,面對隨時可能使其身份暴露的心愛之物,張靜泉實在無法下手將其焚毀,可上海又沒有地方放置。思忖再三,1928年冬天的一個午后,張靜泉冒著巨大風險,把一批資料悄悄“偷渡”出了上海,托付給了寧波老家的父親張爵謙。
張爵謙搞明白狀況后立馬就緊張了起來,問兒子該把這些“違禁品”藏到哪兒去。可張靜泉行色匆匆,只告訴父親“到時再說”。
那時的老父親未曾想到,年輕的兒子早已是大刀闊斧整頓隊伍、數(shù)次順利完成護送中央領(lǐng)導人任務(wù)的“老江湖”。張靜泉的“交通科”負責內(nèi)部秘密聯(lián)絡(luò)溝通,更是責任重大,他一刻也不在家中多留,趁著夜色匆匆返回了上海。
兒子甩下“燙手山芋”走了,可老張睡不著了。幾番忖度,他終于想出一計。
幾天后,鄰居們得知:老張的二子靜泉長期在外不歸,毫無音信,怕是已經(jīng)死了。
滿腹心事的父親在霞浦鎮(zhèn)東面的長山崗上為兒子兒媳修了一座合葬墓穴。謹慎的張爵謙甚至沒敢將兒子的全名刻于碑上,只刻了“泉張公墓”。
說是夫妻合葬墓,實際上,張靜泉那一側(cè)是空棺,里面放的正是那些材料!
入殮前,老人家用油紙把兒子千辛萬苦從上海帶回來的黨的珍貴資料精心包好,悄悄地藏在了棺材里面。兒子的秘密就這樣被塵封進了塵泥里,靜待開啟。
遂兒愿 大貢獻
老父親一人苦守著重大的秘密,苦等著兒子回來,等著聽他怎么說。
但那晚匆匆一別,靜泉就再沒回來過。
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
直到新中國成立,張靜泉也再沒回來。
老父親深感自己已時日無多,心焦不已,就叫三兒子靜茂在《解放日報》連登了幾期尋人啟事。可無人回應(yīng)。
1950年了,全國都已基本解放了,二子靜泉依舊杳無音信。
張爵謙老人有些不安:靜泉可能真的沒了。
既然靜泉可能再沒機會把珍貴的資料交給共產(chǎn)黨了,那自己有生之年一定幫兒子完成這個任務(wù)!
張爵謙挖開墓穴、打開棺蓋,這批黨的文件和馬克思主義書刊終于在20多年后“重見天日”。
老人親手將這批珍貴的資料取了出來,叫三兒子靜茂把一張在房間里掛了近三十年的“上海金銀業(yè)工人俱樂部成立大會”的照片摘了下來,一起帶到上海交還給共產(chǎn)黨。
1952年7月初,張靜茂將部分文件、書報捐給了上海工人運動史料委員會。
1955年,老父親張爵謙去世。老人走得無憾卻又抱憾。無憾的是,他兌現(xiàn)了對兒子的承諾,妥善保管了極為重要的黨史資料并完璧歸趙。遺憾的是,自1928年一別,27載,兒子杳無音信,生死未卜。
1959年,張靜茂又把其余文物捐給上海革命歷史紀念館籌備處(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前身)。國家給張靜茂報酬以表感謝,他卻分文未取。
張靜泉生前保護下來的革命文物共有26件之多,其中16件為一級文物被中央檔案館、國家博物館收藏。在這16件一級文物中,那本1922年僅刊印了200本的黨章赫然在列,還有一本《共產(chǎn)黨宣言》,是我國現(xiàn)存最早的中譯本之一。
途病亡 大無畏
那么,張靜泉后來到底怎樣了?
1929年7月,張靜泉受命在蕪湖等地秘密從事為黨中央籌集活動經(jīng)費的工作。
1931年11月,中華蘇維埃共和國成立,張靜泉離開蕪湖,前往瑞金。在中央蘇區(qū),張靜泉先擔任中央工農(nóng)檢察委員會委員,成為中共一大代表何叔衡的副手。1932年6月,他又擔任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出版局局長,兼發(fā)行部部長,繼續(xù)代理印刷局局長,出版、印刷與發(fā)行了一大批蘇區(qū)急需的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教等方面的書籍。
環(huán)境危險、條件艱苦、精神緊張、工作繁重,張靜泉積勞成疾。
1932年12月23日,張靜泉帶病從瑞金赴福建長汀檢查工作,兩地相距近百里,中間有好幾座高山,他病弱的身體早已無法負擔長途跋涉,最終于途中憾然離世,時年34歲。當時環(huán)境惡劣,通訊不暢,殉職后的張靜泉埋在何處,時至今日仍不得而知。
1933年1月7日,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機關(guān)報《紅色中華》報上發(fā)表了悼念張靜泉的文章《追悼張人亞同志》。這是臨時中央政府第一次在機關(guān)報上專門發(fā)文悼念逝去的同志。悼文說張靜泉的犧牲“是我們革命的損失,尤其是在粉碎敵人大舉進攻中徒然失掉了一個最勇敢堅決的革命戰(zhàn)士”。
直到2005年,張家的親屬與后輩們才憑借這份報紙得知張靜泉后來的下落。
此時,距張爵謙老人離世,已過去了整整五十年;距張靜泉離世,也已過去了七十三年。
那一座空墳,密藏了中國共產(chǎn)黨歷史進程的寶貴財富;這一段故事,封藏了一位共產(chǎn)黨員的一片赤誠。
我們無法忘記,在危急關(guān)頭,張靜泉首先保全的是黨的文件和馬克思主義書刊,他用生命將信仰珍藏,他用信仰捍衛(wèi)著共產(chǎn)黨的永不熄滅的紅色火焰。
(整理:檔案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