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25日是魯迅先生誕生130周年。魯迅早年信奉進化論,認為將來必勝于過去,青年必勝于老年人,因此對青年一直敬重之不暇。后來魯迅掌握了馬克思主義,懂得了階級分析的方法,然而對青年始終充滿希望,并關懷備至,有過很多寄語和期望,如:“愿中國青年都擺脫冷氣,只是向上走,不必聽自暴自棄者流的話。能做事的做事,能發聲的發聲。有一分熱,發一分光,就令螢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發一點光,不必等候炬火。”“青年們先可以將中國變成一個有聲的中國。大膽地說話,勇敢地進行,忘掉了一切利害,推開了古人,將自己的真心的話發表出來。求真,自然是不容易的。譬如態度,就不容易真,講演時候就不是我的真態度,因為我對朋友、孩子說話時候的態度是不這樣的。但總可以說些較真的話,發些較真的聲音。只有真的聲音,才能感動中國的人和世界的人;必須有了真的聲音,才能和世界的人同在世界上生活。”不僅如此,魯迅還身體力行,為培養青年一代付出了很多心血和精力。
魯迅培養青年作者,可說嘔心瀝血,不遺余力。其最重要的一條途徑是通過辦文學刊物來發現和團結青年作者,并促使其健康地成長。魯迅辦的文學刊物中有好幾個就是與青年作家合辦的。如1924年辦的《語絲》是魯迅與孫伏園、李小峰、川島等一群青年作家合辦的。1928年又與青年作家柔石等合編《朝花》,通過辦刊物,團結了一批文學青年,并使之形成一股力量。
魯迅在編輯刊物時也特別重視對青年作者的發現、扶持和培養工作。當時還在大學讀書的靳以,寫了一首詩投給魯迅主編的《語絲》,不久即被刊出。李霽野回憶說,他寫了一篇很幼稚的小說《微笑的臉面》交給魯迅,看是否可以在什么報紙副刊上發表,魯迅看后說,有點可惜,就留給《莽原》半月刊發表吧。這給了李霽野很大的鼓勵。
魯迅在處理青年作者的來稿時,總是充滿了熱忱。一方面千方百計地給予刊載,自己編的刊物不合適,就設法介紹到別的刊物去。另一方面他總是給予熱情的指導。后來成為著名作家的艾蕪和沙汀于1931年把習作的小說《太原船上》、《俄國煤油》等寄給魯迅,魯迅一一復信詳細地指導,這對他們以后的文學生涯起了重要的作用。有一次,一位青年作者寄了一篇作品給魯迅,魯迅讀后寫信給他,說“這還不能算作短篇小說,因為局面小,描寫也還簡略,但作為一篇隨筆看,是要算好的。”他建議這位青年作者:“此后如要創作,第一須觀察,第二是要看別人的作品,但不可專看一個人的作品,以防被他束縛住,必須博采眾家,取其所長,這才后來能夠獨立。”魯迅經常勸導青年作者要多觀察社會生活,“留心各樣事情,多看看,不看到一點就寫”。還常鼓勵青年多讀國內外名家的作品,他說“凡是已有定評的大作家,他的作品,全部就說明著應該怎樣寫”。有的作者作品漸漸多了,不免有些粗制濫造,魯迅就及時善意地加以提醒,不可疏濫。
魯迅為青年作者看稿、改稿的事例更是動人。凡是求他看稿、改稿的,他都欣然樂從,不計時間和精力,仔細閱改。在編期刊《莽原》時,青年作者尚鉞投寄的文稿,字跡比較潦草,魯迅一一幫他改正。后來尚鉞得知后,非常內疚,說先生何不叫我重抄一遍。魯迅說:“青年們總有一個時期不免草率一點的。如果預先規定一種格式或一種字體寫,恐怕許多好文章都消滅到格式和字體中去了。目前的問題只是寫,能寫、能多寫,總是好的”。可見魯迅對青年作者是體貼入微的。他修改青年的譯稿時,更是一絲不茍,經常找來原著對照修改,碰到疑惑之處,還要請教高明者,以使譯文準確流利。
魯迅還鼎力支持青年們辦的報紙、文藝刊物以及他們的編輯工作。1921年孫伏園在北京《晨報副刊》當編輯,孫伏園是魯迅在紹興初級師范學堂當校長時的學生。他請求魯迅每周給副刊《開心話》專欄寫文章。魯迅為了支持學生把報紙編好,欣然同意了。當天晚上他就開始寫了一章,以后每周連載,這就是小說《阿Q正傳》。1934年陳望道等創辦《太白》半月刊,魯迅也熱情支持。《太白》共出二十四期,魯迅就為它寫了二十二篇文章。孫伏園在回憶文章中說:“凡是與魯迅先生商量什么事情,需要他一些助力的,他無不熱情真誠地給你助力”。1935年巴金在上海編輯《文學叢刊》,他懇請魯迅“編一個集給我吧”,魯迅想了一想就答應了。過了兩天,他通知巴金集子的書名和內容,說還有三、四篇文章沒有寫。不久,書店刊登廣告說《文學叢刊》第二集十六冊將在舊歷年前出齊,魯迅看到了廣告。為了不耽誤書店的出版計劃,他急忙趕寫未完成的那幾篇文章,在一個月內全部寫好,編成集子送到了巴金的手里,為此巴金深受感動。
魯迅還經常幫助和資助青年作者。他在主編《奔流》刊物時,一位不相識的青年作者白莽投寄了一篇裴多菲傳的譯稿,魯迅立即與他聯系,后來還把自己不易得來并珍藏了三十年的兩本詩集贈送給他。魯迅還常自己出錢替青年作者刊印作品,如葉紫的《豐收》、蕭軍的《八月的鄉村》、蕭紅的《生死場》,都是由魯迅出錢印的,并為之寫了序言。
魯迅不僅自己熱情培養青年,并且也呼吁文學界的前輩們多做園丁的工作。他的老朋友金心異常好把青年們作品中的缺點和錯誤詞句,當作談話的材料或加以譏諷,魯迅很不以為然:“自己現在不動筆,青年們寫點東西又嫌不好,評頭品足的指摘他們,這會使青年不敢寫,會使出版界更沒有生氣的”。他的另一個老朋友劉半農曾把大學入學考試學生國文試卷中的錯誤字句,寫了幾首打油詩發表,魯迅也寫文章批評了他。
魯迅對青年作者的關懷還不止于在編刊物,指導創作方面。魯迅既是青年作者的好老師,又是青年作者的好朋友。1931年青年作者孔另境因了共產黨嫌疑的罪名在天津被捕,魯迅得訊后立即寫信給李霽野、臺靜農,要他們設法營救,但是沒能救出。后來,孔另境被解至北平行營軍法處,行營主任是張學良。魯迅從前在北京教育部做過事,于是他破戒寫信給做過教育總長的湯爾和,說明孔被捕原因不實,請他設法在少帥面前說項,后來果然生效,孔另境被交保釋放了。
上個世紀30年代,白色恐怖籠罩著上海灘,國民黨政府對進步文藝者采取高壓政策。1931年初,“左聯”五位青年作家柔石、胡也頻、李偉森、殷夫、馮鏗,在上海地下黨的秘密聯絡點東方飯店與其他革命者舉行秘密會議時,被國民黨特務發現,與會者全部被捕。柔石在被捕前一天晚上,受明日書店朋友的委托,來同魯迅商量出版魯迅譯著支付稿酬的辦法,分手時,魯迅把自己與北新書局簽訂的合同抄了一份給柔石,供明日書店參考。柔石被捕時,敵人從他身上搜到了這份合同,他們一次次逼問柔石魯迅家的地址,柔石斷然拒絕。魯迅聽到柔石等被捕的消息,心急如焚,想法營救。沒幾天,風聲更緊,魯迅為避免意外,燒掉了朋友們的書信,與許廣平帶了海嬰離家避難。魯迅雖然自身十分危險,但時時惦念著柔石等青年作家的安危。其間收到過柔石從獄中托人帶出來的信件。不久,敵人就下了毒手,一天深夜,柔石和戰友們被秘密殺害于龍華國民黨警備司令部內的荒場里。魯迅得到這個噩耗,悲痛萬分,寫下了著名詩篇:“慣于長夜過春時,挈婦將雛鬢有絲。夢里依稀慈母淚,城頭變幻大王旗。忍看朋輩成新鬼,怒向刀叢覓小詩。吟罷低眉無寫處,月光如水照緇衣。”他又奮筆疾書,撰寫了題為《黑暗中國的文藝界的現狀》的文章。不久,魯迅又與馮雪峰秘密編輯出版了“左聯”機關刊物《前哨》紀念柔石等被害的五位青年作家的專號,魯迅撰寫了《柔石小傳》和《中國無產階級革命文學和前驅的血》的文章,抒發了他對這幾位革命青年朋友的深切悼念,并有力地抨擊了反動當局的法西斯暴行。
魯迅在與青年作者的交往中,始終把青年當作朋友,采取平等的態度。他總希望自己也“能化為青年,使大家忘掉彼我”,“絕無傲態,和藹若朋友然”。他經常與青年暢懷交談,有時還留至深夜。他經常留青年吃飯,或贈送物品。然而,青年送他東西,卻一概不受。有一次,青年作者黃源購到一套德譯本《果戈里全集》,共6冊,18元。他知道魯迅正在翻譯果戈里的作品,故而特地把這套書送給魯迅。魯迅非常高興,但一定要給黃源書錢,說他經濟并不寬裕,黃源不肯。爭論再三,魯迅只接受一冊,最后還是把5冊的書錢15元還給了黃源。
1936年10月8日,在魯迅病逝前的十一天,那天,魯迅抱病到上海八仙橋青年會參觀《第二回全國木刻流動展覽會》,并與青年木刻作者黃新波、曹白、白危、陳煙橋等促膝長談。他神情自若,完全看不出他是一個身患重病的人。最近我去上海魯迅紀念館參觀,館里復制了魯迅與青年木刻家親切交談的動人場景,不禁使人深深感受到:魯迅對于青年,真正實現了“俯首甘為孺子牛”的諾言。沈鴻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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