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隨著大量勞動力常年離土離鄉,農村日趨“空心化”,費孝通先生所稱的農村“熟人社會”已悄然發生變化——
“無主體熟人社會”:一個值得研究的新課題
一個值得研究的新課題
費孝通先生曾把中國農村稱為“熟人社會”,然而自上世紀八十年代以來,大量農村勞動力常年離土離鄉,農村日趨“空心化”,農村的“熟人社會”形態已悄然發生變化。鄉村雖然還是聚居社區,鄰里之間雖然還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老熟人,但種種跡象表明,目前鄉村大量青壯年勞動力長年的異地化生活,已導致鄉村社會的日常生活運作有異于“熟人社會”的邏輯,或者說已日漸呈現出帕森斯所謂的“病態”。我把此“病態”的熟人社會(即青壯年大量離土離鄉后的農村社區),稱為“無主體熟人社會”。“無主體熟人社會”具有以下若干不同于“熟人社會”的特征:
第一,輿論失靈。“熟人社會”的行為方式首先有賴于道德輿論壓力。輿論壓力的形成,又有賴于一定數量的生活共同體成員在口頭傳播中的輿論放大效應,只有“一傳十,十傳百”,才會產生“唾沫淹死人”的輿論效應。如果輿論的傳播僅僅“一”止于“十”或者無人可傳播,當事人則可能將輿論視為“耳邊風”,乃至膽大妄為,“如入無人之境”。在“無主體熟人社會”里,由于農村社會的主體成員大量缺席,自然村落范圍的道德輿論便難以形成“千夫所指”、“萬人共斥”的壓力,輿論失靈現象就不可避免地出現了。
第二,“面子”貶值。有一種說法,認為“行為的‘道德’含量與行為主體面臨的道德輿論壓力成正比”,其所預設的前提是:每個人都是要“面子”的。可以說,“熟人社會”里的人群越是眾多,一個由有“面子”的人所締結的有效人際關系網絡就越寬廣,“面子”就越具有擴張和增值的能力。在“熟人社會”里,你敬我一分,我敬你兩分,大家無非圖個“面子”。給別人“面子”,事實上也是對別人抱有“回報”的期待。但在“無主體熟人社會”里,由于構成社會主體的中青年大量地長期不在村里,農村社區成員銳減,在村民看來,“面子”的效能難以擴展,其“含金量”明顯偏低。因此鼓勵了只顧眼前利益的“不要臉”的“一錘子買賣”,所謂“樹沒皮必死無疑,人沒臉天下無敵”。為蠅頭小利而不惜撕破“臉面”大打出手,為宅基地而寸土必爭絕情斷義,目前中國鄉村出現大量糾紛(如宅基地和水利糾紛)的深層原因,都可以從“無主體熟人社會”的行為邏輯中得到部分解釋。
第三,社會資本流散。隨著大量青壯年勞動力的外出打工,“無主體熟人社會”里的社會邊界是流動而模糊的,青年人已經與外部世界建立了各種具有實用價值的“朋友”網絡。從村民的人際關系的密切程度看,較為普遍的情況是,姻親關系超過了血親關系,而“朋友”關系又勝于親戚關系。少數在外闖蕩而終有所獲的農村人,他們根據人生成功程度的高低,來確定“家”的所在,掙夠50萬元者把“家”安在大城市,掙夠20萬元者把“家”安在縣城,而掙夠10萬元者也要把“家”遷到距真正的家鄉僅一步之遙的鎮區中心所在地。這些幸運者已在鄉村之外的世界體驗到了“成功”的喜悅,他們已沒有必要回到原先狹小的“熟人社會”里去爭得“面子”,贏取榮光,正所謂“外面的世界更精彩”。這樣,鄉村社區的社會資本開始外向運作,難以在社區內累積,本土的民間權威日漸沒落。本來,當村民之間出現糾紛時,民間權威尚能從中從容斡旋調停,但對“見多識廣”的外出打工的年輕人來說,并沒有多少人把本土民間權威的“說話”當回事,大家互不服氣,這就給惡勢力染指鄉村糾紛提供了機會——在沒人能夠調解的情況下,就請外來的惡勢力來“擺平”。
農村的“無主體熟人社會”實際上已具備了“陌生人社會”的部分特征,這種新現象增加了鄉村治理的難度和成本。從社會治理的角度來看,對“無主體熟人社會”的研究是值得加以重視的一個新課題。
[責任編輯:吳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