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黑話”說得好,大廠工作沒煩惱?
一個非互聯網人第一次聽到“擊穿用戶心智”這種話,會懷疑下一步是否就要爆炒用戶腰花。
這只是互聯網“黑話”的一種。這門學問博大精深,“痛點”“矩陣”太初級,現在是“觸點粉塵化”“需求顆粒化”,善用“心流”,找到“品牌的光澤感”。
做好員工,首先要聽得懂老板的話,你的私域流量觸達了哪些KA用戶,問的是朋友圈有幾個人點贊;我們來資源置換一下,意思是想想怎么空手套白狼;說你的產品氣質不夠年輕,翻譯過來是飽和度要調到最高;利用用戶固有習慣則是看看同行怎么抄。
互聯網“黑話”發展到極致的一個例子是,有程序員問,坐地鐵找不到抓手怎么辦。答曰,把手舉高高,上面有閉環。
熟練掌握這些“黑話”,是從業者的必備技能。但如果你跟樓下攤煎餅的大姐說——能不能給我的兩個雞蛋落地,面粉打磨,將油條賦能,高頻觸達面醬,降低蔥花的顆粒感,最終掌握煎餅果子基本盤——大姐可能會報警。
“黑話”是圈內人的暗號,一旦脫離語境,對別人就是種冒犯。本來嘛,互聯網人用自己的語法講故事,只要不對外人居高臨下地輸出,咱也沒必要把嘲諷值拉滿。外企也中英文夾雜,文科也有“內卷”“異化”“沉默的螺旋”,還不允許別的行業有些口頭癖好了?
況且,語言并不是一個封閉而一成不變的系統,它自有生命,該允許它動態地演化。互聯網作為近些年野蠻生長的行業,好些個“黑話”均有淵源,“對齊”“賦能”都是國外公司愛用的詞,“心智”“藍海”“裂變”則來自商業暢銷書。
人們不厭惡“黑話”,反感的是語言包裝下的文字表演。以前,趙麗蓉和鞏漢林有一小品名叫《如此包裝》,蘿卜開會起名群英薈萃,無限拔高,總是有美化現實的危險。
假如你一天都在摸魚,只刷了會微博和抖音,你可以說“通過強化認知多平臺的差異化基因,反哺自身中臺的生態構建,以組合拳的打法進行資源整合,提升產品體驗度量中的顆粒度”。如果你拉人進微信群,可以說是“快速建立用戶群體的壁壘”。你給首頁多放了幾張美女圖片,叫“善于洞悉并抓住人性”。
這些佶屈聱牙的說法大概不會用在日常聊天中,但在大廠的周報里則別有一番功效。互聯網公司里有日報、周報、月報、季度報,說是工作匯報,其實是個競技場,“干得好不如PPT做得好”“周報吹得好,薪資沒煩惱”。
很多時候評價工作好壞的標準就是誰的字數多、誰用詞厲害。有些公司還要求日報500字,員工為了應付差事,用便利貼把每天的工作事無巨細地記下,包括給誰打了電話,溝通哪些內容,再換個高大上的說法包裝一下,像極了為湊800字作文,還要引經據典的學生。
合理懷疑廢話文學可能源自大廠的匯報材料。用《肖申克的救贖》里的一句話來講:剛讀到這些詞的時候,你痛恨他;慢慢地,你習慣了生活在其中;最終你會發現自己不得不依靠它而生存。
2021年3月,張一鳴在字節跳動9周年演講中,展示了一段充斥著互聯網“黑話”的雙月匯報材料,批評道,“我們的很多重要決策并不需要那么復雜的描述。”
“黑話”是一種文字美顏,組成新時代的八股文,總結這周的打法,展望下周的鏈路。有人因為受不了周報憤而離職,提出申請時竟被要求再寫一份總結。
哲學家陳嘉映說,很多真正的問題被行話掩蓋了,需要用自然語言來表述,才能觸及真正的困惑。一些工作,明明簡單幾行字就能溝通好,非要給文字濃妝艷抹,畫個全妝,才覺得安全。
人們選擇什么樣的“黑話”,“黑話”便會反過來塑造人們的思維,大家說話都是一個腔調,不知是增加認同感,還是復制了思想。總有種感覺,“黑話”的互聯網味越沖,打工人的螺絲釘感越濃。
語言也會影響行為。能用最短時間產生最長篇幅周報的工作,大家搶著做;需要花時間又寫不進周報的工作,沒人做。最后,會唱歌的百靈鳥越來越多,解決bug的啄木鳥越來越少。
周報本來是一種溝通工作的正常手段,只是僵化使用,讓它變成形式主義的載體。寫了好幾千字,通常也沒有回應,不如讓領導給下屬寫周報,介紹下管理層對目前業務的要求和滿意度,關聯部門有哪些可以借力,既解決實際問題,也提升工作效率。
也許是意識到“八股文”的弊病,2021年5月,阿里董事局主席張勇在回應員工時提及:“鼓勵取消周報。”修羅場沒了,過度包裝的黑話不用再粉墨登場。
再說一次,我們并不反感“黑話”,有些“黑話”自帶魅力。一位語言學者曾分享過,“跳槽”就是風月場里的“黑話”,一個妓女的常客離開了這個妓女成為另外一個妓女的常客,好似牲口離開所在的槽頭到別的槽頭去吃食,這叫“跳槽”,現在大家不也用得挺順溜。
楊杰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2年01月05日 06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