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當一名年入千萬元游戲主播?先來一節勸退課
想做年入千萬元游戲主播?先來一節勸退課
上海一所名牌初中的學生小鵬(化名)為了在自己“手速最好”的年紀當上一名游戲主播,曾因父母給他斷網鬧過4次絕食,其中最后一次把自己關在房間里50個小時。
最近一段時間,上海市公安局虹口分局嘉興路派出所飄鷹居委社區責任民警陳梁順幾乎每天都會接到來自家長的求助。他因為幫助小鵬重拾學業、考上市重點高中而突然成為“網紅民警”。求助短信、微信、電話此起彼伏,還有不少是外地家長。
“我接觸到的游戲少年,基本都想做電競主播。”陳梁順接到的第一個案例,就是絕食50個小時的小鵬。據小鵬的父親桂先生反映,疫情期間上網課,孩子在電腦上開“小窗”玩游戲,家里給他斷網,他就破解鄰居家的WiFi密碼,繼續玩游戲。
想做游戲主播,有時成了這類青少年為了打游戲而找的借口。當家長們對孩子沉迷游戲、罔顧學業表現出不滿甚至憤怒時,“當一名年入千萬元的游戲主播”往往會成為孩子們打游戲的“最佳夢想”。
為當游戲主播鬧絕食
桂先生告訴記者,整個2020年寒假期間,小鵬幾乎沒寫過一個字,沒看過一本書,天天都在打游戲。而他的夢想,就是拿著一張初中畢業文憑去當一名游戲主播。“說是厲害的主播一年可以掙1000萬元,根本不需要大學文憑。”桂先生說,小鵬曾反復勸父母,現在十幾歲是手速最快的時候,錯過這個點,他就沒法做游戲主播了。
民警陳梁順介入,是桂先生撥打110報警的結果。當時,小鵬已經因為與父母意見不合不吃不喝50個小時了。
“我自己也玩游戲,所以就跟他聊聊游戲。”陳梁順告訴記者,他成為民警后還參加過《皇室戰爭》的職業比賽,打到了線上全國32強的好成績,但他最后輸給了一名復旦大學數學系學生,“這個例子就能充分說明,玩游戲不是只有初中文化水平就行了的”。
桂先生手上有一本記錄了陳梁順每次上門時間的日歷,日歷顯示,小鵬2020年中考前的幾個月,陳梁順上門勸導了小鵬40多次。每一次,陳梁順幾乎都在向孩子傳遞一個信息——不論將來從事什么職業,先拿一張大學文憑再說。
“很多孩子,被網上輿論給麻痹了。各種網絡媒體總是報道電競主播能掙多少高薪,卻從來不說,這種玩玩游戲、聊聊天就能掙錢的行業到底背后有多少人是在金字塔底部鋪路。”陳梁順告訴記者,自己后來接觸到的游戲少年中,還有女生,“覺得自己長得好看,還會玩游戲,就能掙錢了”。
他說,一部分游戲少年智商很高。以小鵬為例,他在中考前夕“迷途知返”,決定重拾學業,考上了市重點高中。高中最近一次月考,年級排名220多名的他躍升至第62名,數學成績更是拿到了全班第一。
“這對他們來說不是不可能。”陳梁順最近與數十名游戲少年及其家長接觸后發現,就這群高智商、低社會認知度的青少年而言,他們或許最缺一門“主播勸退課程”。
以為是來打游戲的,沒想到還要“上班”
電競綜合運營商英雄體育VSPN聯合創始人兼COO鄭奪,就是一名電競行業內的“首席勸退官”。這名畢業于北京大學的高材生,如今還是中國傳媒大學電競專業課的客座教授。他開設的“電子競技概論”等電競專業必修課,遠遠超出了單純的“打游戲”本身,而是將方向對準電競行業的賽事組織、內容制作、宣傳播出和商業化等核心模塊,是在給學生介紹一個充滿未知的“職業發展空間”。
鄭奪日常會接到許多朋友的求助電話,“幾乎都是孩子沉迷游戲,希望讓孩子來我公司參觀,看看電競公司日常干些啥的。”他有時候會把公司里的“電競選手”叫來給孩子們上課,“告訴他們一天打10個小時以上的游戲是什么感受”。
他告訴中青報·中青網記者,有些家長也在“不懂行”的情況下被孩子“忽悠”了。比如,有的家長會認為自家孩子“手速”很快,找到鄭奪來推薦“未來電競選手”。但從專業角度看,日常在人群中手速快的人也就在100APM(每分鐘鼠標鍵盤點擊次數),而在PC電競時代,頂級職業電競選手手速要達到260-300APM。“直接找到我的朋友的孩子,拍一段手速視頻過來,幾乎沒有一個能打職業的。”鄭奪說。
由于不懂行,有些家長盲目把孩子送上了電競之路,但孩子的電競夢卻很有可能半途而廢。與此同時,這些在手速最佳年齡段的孩子,也失去了在學習最佳年齡段里繼續求學的機會。
RNG電子競技俱樂部英雄聯盟戰隊負責人阮琛曾向上海的人大代表、政協委員提過建議——給那些放棄學業從事電競工作的青少年一個返校復學的機會。
阮琛告訴記者,電競業從業者年齡通常在14歲到25歲之間,黃金年齡在15歲到20歲之間。這個年齡段,很多人還在上初中、高中、大學,進入電競業,就意味著放棄學業。
電競業頂尖選手的年收入,是全國知名籃球、足球運動員的兩倍甚至三倍,明星選手年收入過億元也是“正常現象”。“很多人覺得可以把電競作為終身職業。但其實這個行業淘汰率特別高。”阮琛介紹,如果為了電競放棄學業,年輕人會處在“特別尷尬”的境地,“即便手速快的,訓練了半年、一年,發現上不去了,怎么辦?”
去電競公司工作有沒有可能?對此,鄭奪拿出了自家公司的數據——英雄體育VSPN平臺自2016年成立以來,從7個人發展到1500人,公司每年招聘600人,離職式淘汰400人左右。而這些被“淘汰”的人中,很大一部分是因為對電競行業不了解而主動離職的,“不少人說,我以為來電競公司有很多時間玩游戲,沒想到工作這么忙,于是就離職了”。
特別值得注意的是,目前在VSPN工作的員工至少都是本科學歷,且以985、211高校為主,其中還不乏香港大學、美國哥倫比亞大學等世界名校的畢業生。VSPN的主播,以中國傳媒大學播音系畢業生為主。
不懂行的家長和孩子,都在憑各自的想象“雞同鴨講”
一個令業內人士擔憂的現狀是,由于電競知識的匱乏和普及率不夠,導致電競這個“神秘行業”在家長圈里呈現出支持和反對“兩極分化”的態勢——有的家長極力反對孩子從事電競行業,連什么是電競賽事、電競主播都不知道,純粹就是粗暴地不讓孩子接觸;有的家長則覺得電競行業能掙大錢,孩子手速夠快,可以輟學到行業里闖蕩。
這兩種極端情形,前者直接導致家庭親子關系破裂,有的孩子甚至離家出走、住在網吧或絕食抗議;后者則很容易把孩子送上“電競打不成、讀書讀不成、工作找不到”的尷尬境地。
據媒體報道,成都一家電競教育機構,一年招收100多名學員,他們多多少少存在厭學、沉迷游戲等問題。而經過專業培訓與各類模擬比賽,大部分人最后都能認清自己與職業選手的差距,回歸現實。
“我常常想,如果上星的電視臺能多播出電競比賽的專業解說、中小學校能開設電競職業規劃或者介紹類的課程,家長和學生是不是就不會這么盲目了?”鄭奪說,目前電競賽事的直播多數在一些家長接觸不到的小眾平臺上,比如S10賽事,一年在網絡平臺上轉播4000-5000場,受眾數以億計,但很多家長卻從未接觸過這樣的賽事。“因為不懂,家長要么盲目切斷網絡,要么盲目同意孩子輟學打比賽。家長和孩子,都在憑各自的想象聊,雞同鴨講。”
社區民警陳梁順也有類似觀點,他告訴記者,自己之所以能“實力勸退”為玩游戲而絕食的小鵬,一個最主要的原因是自己“玩游戲、懂游戲”。“每個孩子,我基本都是拿自己玩游戲的經歷來勸退。”最近一段時間,他接觸到的前來尋求幫助的網游少年家長,幾乎都不具備“懂游戲”的素質。
陳梁順認為,孩子玩游戲、沉迷游戲已經在一定程度上成為一個較為普遍的社會問題,而這個問題“破題”的關鍵點就在于能否讓家長和孩子都清楚地知道,電競行業是什么、在電競業工作需要具備什么樣的素質。
來自前瞻產業研究院的數據顯示,新冠肺炎疫情影響下,2020年1-3月,我國頭部游戲直播平臺開播主播數呈不斷上漲態勢,到2020年3月達到最高值,開播主播數為433.7萬人;但2020年4-6月開播主播數逐步回落,6月頭部游戲直播平臺開播主播數為303.9萬人。
上海騎鯨客文化傳播公司創始人王霆告訴記者,他的“播贊”公益課程“勸退”了眾多想要做電競主播的青少年。“目前已經培訓了約300人。很多年輕人不知道,看上去簡單的直播帶貨、電競直播,背后細節太多。他們盲目入行,卻沒做好思想準備。”
最近幾天,王霆的課程又收到了一些電競少年的報名申請,他打算為他們定制一個為期一周、每天都打12個小時以上游戲的培訓班,“請專門的選手來給他訓練訓練,拉拉手速、體能,看他們還想不想繼續當游戲主播了”。
王霆說,有的青少年連話都不能流利地說清楚,就盲目地認為自己可以靠做游戲主播掙錢,“我得給他們懟回去,先把學習搞好了、舌頭捋利索了,再談其他”。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王燁捷 來源: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