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8月15日,為避空炸而躲到鄉下的醫生吳新榮偷偷打開收音機,里面竟傳出天皇“玉音放送”----日本無條件投降了。
吳新榮不敢相信,出門四處打聽。確定消息后,他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便跳到河里暢快地洗澡。第二天他就跑回城,從防空洞里搬出祖宗牌位祭拜。
同樣避到鄉下的黃得時,家里沒有收音機。聽說15日有重要廣播,就到附近軍營聽喇叭。那時日本兵已列隊操場。聽到投降消息,黃得時開心地要叫出來。但在軍營附近又不敢,便急忙跑回家,一進門就大喊“日本投降啦!”
在臺灣,1945年日本宣布投降那一刻,被殘酷殖民、屠殺和戰爭壓抑了50年的心情,終于釋放了。
家家戶戶把藏在角落的、柜子里的祖先牌位擺出來祭拜,日殖民當局強迫祭拜的所謂天照大神終于可以丟在了一邊。
在臺北,迪化老街的紅布銷售一空。受降典禮舉行前后,幾萬民眾在臺北公會堂前歡聚,有穿唐裝者、有扮宋江陣的,有拿關公大刀的……凡有中華民族特征但在被殖民時期不準亮相的器物,民眾都光明正大帶著它們,行進在陽光下歡樂的游行隊伍中。
研究臺灣史近30年的世新大學教授王曉波在接受中新社記者采訪時講述起當年的情景,臉上也透著歡欣。
一樣月光兩樣情。臺灣著名抗日志士丘逢甲的后人、臺灣抗日親屬協進會理事長丘秀芷回憶,歡樂之余,家人還在焦灼地等待大哥的消息。1942年,她年僅十幾歲的大哥被征作日兵夫帶往海南。戰敗后,被遺棄當地,流浪行乞。
丘秀芷長大后,年邁的母親曾向她講述,當年每聽到有載兵船回到基隆港,就會連夜抱著小妹去碼頭等待,“看到船來就撲過去找尋,像瘋子一樣”。1947年大哥才輾轉回臺,丘秀芷印象中,他已“又瘦又黑又干又小,像鬼一樣,后來脾氣也很差”。
據不完全統計,戰爭期間臺灣被日本殖民當局強征入伍并戰死者3萬余人。丘家也有親戚被征后死在東亞戰場。
相比全面抗戰8年,東北三省抗日14年,臺灣抵抗日殖民統治50年,是何其漫長。
世代抗日的臺灣霧峰林家后人林光輝說,臺灣孤懸海外、孤立無援。“被禁錮是臺灣民眾當時的主要感受。而被迫割讓的無奈,也使民眾抗日時承受著難言的心理煎熬。”
1895年日軍踏上臺島,守島清軍與民眾奮起抵抗逾4個月,陣亡萬余人。此后半個世紀,臺灣武裝抗日、文化抗日等各形式抗爭不曾停止,犧牲人數逾65萬之巨。
“除最初的頑強抵抗,臺灣民眾抗日有兩次轟轟烈烈的高潮。”林光輝說,一次是辛亥革命成功。“清政府垮臺了,臺灣復歸祖國有望了。”一直大力支持臺胞抗日的林光輝祖父林祖密退出日本籍,成為1911年之后臺胞恢復國籍第一人。
“祖父決意放棄日籍時,日本人曾以土地、產業和貴族身份相誘。遷居大陸后,林家在臺家產多被日本人沒收。”林光輝說,“祖父毫無悔意,他說‘我堂堂大漢子民,豈能受倭奴利誘。’”
“臺胞抗日二次人心沸騰是1937年祖國宣布全面抗戰。”林光輝說,那時臺灣民眾覺得“不再孤立無援了,和祖國一起抗日,一定會把日本人趕走。”5萬臺胞此后陸續奔赴大陸,投身抗日救亡。
臺灣同胞的堅韌抗爭也使日本殖民統治者害怕、憤怒,并采取了殘酷的屠殺鎮壓政策。
白字黑字的歷史記載著臺灣民眾的斑斑血淚。1896年“大平頂事件”、1901年“后壁林慘案”、1913年“苗栗事件”、1915年西來庵起義、1930年霧社事件……日據時期被屠殺的臺灣同胞數十萬計。
丘秀芷還記得家里兄妹們從小都吃不飽飯。不斷增產的稻米源源不斷輸往日本,島內糧食嚴重缺乏,民眾生活在饑寒交迫之中。
“再怎么擴充農地,臺灣人都吃不到米呀,統統運走的。有人說日本人在臺灣有建設,當然有建設啊,不建設怎么支持他們的戰爭。”說起往事及真實歷史被曲解,林光輝頗為憤然。
除了身體上忍饑挨餓,“皇民化運動”使臺灣同胞精神上備受壓抑。不能說中國話,不能寫漢字,生活習俗、宗教信仰、時令節氣等都要統統“日化”。1940年初,日殖民當局還“恩準”臺灣人改用日式姓名。
“改什么姓,我們姓丘最好”。丘秀芷回憶,當年若改成日本姓,收入和配給可以增加。當幼小的弟妹向父親提出改姓建議時,父親很生氣說“家里有再多財富,亡了國就什么都沒有。”
“日據時代,日本人叫我們‘清國奴’!”林光輝說,“臺灣光復,大家覺得自己終于是人了。50年,祖孫三代啊!所以,日本投降消息傳來,大家歡欣鼓舞,奔走相告,臺灣重新回到祖國懷抱。”
臺北市區西部的“臺北公眾堂”是日據時代殖民政府為宣揚施政修蓋的建筑。1945年10月25日,這里成為中國戰區臺灣省受降典禮舉行地。日本投降代表、臺灣總督安藤利吉向臺灣省行政長官兼警備司令陳儀呈遞降書。陳儀代表中國政府正式宣告:自即日起,臺灣及澎湖列島正式重入中國版圖。所有一切土地、人民、政軍皆已置于中國主權之下。
公眾堂隨后更名“中山堂”。內部2層樓挑高、可容500人座位的光復廳,如今在周末有媽媽們帶著孩子在這里參加親子活動。
“我是中國人,你是中國人,我們都是中國人”。丘秀芷還記得父親在光復后教小學生說漢語。“因為祖父在1917年臨死前囑咐后人‘不要忘記自己是中國人’”。
“歷史可以被原諒,但歷史不能被忘記,更不能被篡改和美化,”一位在北京讀書的臺灣學生說,何況日本人直至今日仍未對臺灣人民誠懇道歉。
1946年,抗戰勝利一周年之際,臺灣知名人士曾自發組織“臺灣光復致敬團”赴大陸拜謁黃帝陵。因暴雨受阻“致敬團”在陜西耀縣遙祭時,林家后人林獻堂致祭辭,“光復后已覺有可愛護的國家、可盡忠的民族,永不愿再見到有破碎的國家、分裂的民族。”
2006年,林光輝主導成立臺灣抗日親屬協進會,踏遍全島找到60年前遙祭團之后人,再往黃陵拜謁,表達同樣的愿望。
“現在的年輕人可能有求名、求利。但林家當年求的是國家。”林光輝說,祖父常講愛臺先愛國,“國且不國,更何有臺,更何有家。”
王曉波認為,70年后兩岸中國人共同紀念抗戰勝利,有三方面意義值得汲取:一是中國從鴉片戰爭以來一直割地賠款,抗戰的勝利,不僅打敗了日本軍國主義,更重要是廢除了捆綁中國巨人的一切不平等條約。二是艱苦卓絕的抗戰所凝聚和體現出的中華民族自求解放的精神不能忘記。三是今天的日本要重回軍國主義的老路嗎?“這一點我們不能不警惕。”(記者 邢利宇 石龍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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