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九層妖塔》的期待,是因為它更接近現實——它接近我們想象力的現狀。想象力比文筆重要,比電影語法重要。
月底,最期待的電影是哪部?最期待的,是取材于小說《鬼吹燈》的《九層妖塔》。
盜墓、奇幻,這類題材,一向被人輕慢,但在影視市場上,卻一直受歡迎。當年兩部電影,一部苦大仇深的現實主義,一部慰藉身心的華美奇幻,在電影院里PK的時候,作家嚴鋒說:“電影觀眾對苦難和沉重的題材可能有些回避,這倒并不是出于冷漠,而是因為電影已經在大眾想象中成為一種娛樂消遣和放松的形式。大家已經習慣了去電影院享受快樂,而不是感受痛苦。”兩部電影被視為對手,不僅僅因為兩片勢均力敵,而是因為它們的取向剛好相反,一個沉重陰郁,一個明媚溫馨,一個以現實為依傍,一個建立在想象基礎上,一個是肉體的艱難移動,一個是靈的華美飛翔。
但我對《九層妖塔》的期待,卻不是因為它回避了現實,而是因為它更接近現實——它接近我們想象力的現狀。有段時間,年代劇盛行,許多電影電視劇在做宣傳的時候,都不忘告訴我們,他們費了多大工夫找到當年的老房子,在被人遺忘的倉庫里,找到了搪瓷缸子,又是費了多大工夫,做舊了軍裝。但即便這樣,那些故事也并沒有更靠近現實,所有的靠近現實都是一種誤解。
奇幻玄幻,卻從另一個方面,接近了我們的現實——我們想象力的現實,時空觀、科學觀以及世界觀,我們在奇幻玄幻故事里設計的奇珍異寶、修真靈藥、穿越神器,都建立在我們這個時代的科學觀基礎上,其實是愛因斯坦或者霍金理論指導下的產物。這種想象力的現狀,比所謂現實,更值得記錄。例如《花千骨》,就有許多讓人驚喜的發現:花千骨在尋道過程中遇到的第一個異人,是一個通過收集舌頭來收集秘密的人,有了這種想象力,它文字的稚拙,心態上的瑪麗蘇,全都可以忽略。想象力比文筆重要,比電影語法重要。
《九層妖塔》的故事取材自《鬼吹燈》系列的《精絕古城》,但在陸川和原作者張牧野的合作之下,有了更多的拓展。《鬼吹燈》中的世界,更接近《山海經》《拾遺記》中的世界,有原始的荒蠻,也有人們對神秘世界的恐慌,更多面向過去;而《九層妖塔》里的世界,其實是面向現在和未來的,面向現在的影像科技,也面向未來有可能出現的發現。那是此時此刻的我們最為欠缺的東西,想象力,針對現在和未來的想象力。我們的電影電視,還熱衷于講述緊張的人際關系時,好萊塢的超級英雄們,卻已經以科技眾神的面貌出現,我們的紀錄片,還在對古老傳統津津樂道的時候,NHK制作了《我們的未來》(NEXT WORLD)。拓展想象力的邊界,讓它適合甚至超過我們時代生產力的水準,是迫在眉睫的事。
法國哲學家埃德加·莫蘭在他的《時代精神》里說,大眾文化對人們的行為和心理狀態產生了影響,也正是這種影響,才把人們變成了現代人。文化貌似無力,卻通過改變人們的想象力,促成了對現實的改變。我們的過去、現在都太沉重,我們的心靈植根于土地,這固然踏實,卻也讓我們難得輕靈,難以望向未來,并且不斷在歷史里給自己的行為尋找正當性,而未來,卻已經悍然君臨,在電影里,在現實中。(韓松落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