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影生產的規范性角度來說,張藝謀和張偉平“二人轉”式的關系,不能長久維持。電影是一種精密的現代工業,導演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他絕非作家一樣可以閉門造小說。投資人、投資人任命的制片人、電影導演、編劇、演員是最重要的幾個環節,其中導演是“中場靈魂”。
張藝謀與張偉平的恩恩怨怨,是電影界長年的熱門話題。早年是恩,一個拍片一個賣片,一個低調一個高調,配合得仿佛默契;后來是怨,一個公開抱怨,另一個忍氣吞聲,同時關于張藝謀的負面新聞一波波涌出。給坊間添了許多談資,真相如何卻無人知道。作為旁觀者,我也只能判定,人們(包括我在內)圍觀得有多熱烈,離事實就有多遠。
關于張藝謀的負面新聞,隨著“超生事件”達到了巔峰,從一張合影開始,超生一事被逐步披露,最后張藝謀上電視認錯,交巨額罰款,既對公眾做一個回應,也是與過去做了一個總了斷。簽入樂視的張藝謀,總算能夠安靜地拍一部電影了。
但樹欲靜而風不止,一本書的出版,又將“二張”拉回公眾視野。這本名叫《宿命——孤獨張藝謀》的書,對“二張”之間的恩怨,做了一次總解析,并對是非作出明確的判斷,從作者自己的視角,使公眾對“二張”十幾年的合作關系,多了一個了解的維度。
我對私人問題興趣不大,感興趣的是個人的合作關系,與張藝謀十幾年來的電影作品有什么關系,尤其那幾部爭議很大的電影。比如在拍出開創性的《英雄》之后,張藝謀為何還要續貂一個《十面埋伏》?由科恩兄弟的《血迷宮》改編的《三槍拍案驚奇》,為何變成了純搞笑電影?周杰倫、小沈陽之類的“演員”怎么進入張藝謀的法眼?《金陵十三釵》里有些情節是不是張藝謀的本意?
至少在這部書里,有些問題可以找到張藝謀方面的說法。比如北京奧運會之后,不愿閑著的張藝謀投拍《三槍拍案驚奇》,這本是一個嚴肅的懸疑片,但由于張偉平的力薦,小沈陽成為重要角色。違背導演的意愿,周杰倫在《黃金甲》中的戲份增加,《金陵十三釵》更由于外在壓力,一些情節的處理令張藝謀至今后悔。
看來在電影藝術角度,“二人轉”式的二張關系,讓張藝謀在拍片方面不能夠忠于自己,他的搭檔施加了過多的壓力,甚至左右了他的藝術選擇。賺錢、賠錢的壓力,也讓張藝謀對電影的判斷,越來越與票房掛鉤,盡管這并非出于他的意愿,但觀眾和影評人會把賬算到他頭上。
電影是一種精密的現代工業,導演只是其中的一個環節,他絕非作家一樣可以閉門造小說。投資人、投資人任命的制片人、電影導演、編劇、演員是最重要的幾個環節,其中導演是“中場靈魂”。這個組織架構越合理,這個團隊就越出色,導演就越能夠省心,全心投入自己的才華,拍出杰出電影的幾率也就越高。
但在張藝謀和張偉平合作的16年,這種合作關系已經違背了電影規律。由于性格或其他因素,張藝謀在團隊中越來越弱勢,連“排兵布陣”的權力都不能完全掌握,“中場靈魂”的地位,被電影藝術的外行所取代,即使不是完全取代。這種合作關系反映到電影中,必然損害電影的品質,使張藝謀電影變成別人的電影。
這就是為什么在中國的影視搭檔中,夫妻檔、兄弟幫難以成事的原因,導演不能夠全盤掌控電影,同時也是中國電影工業的一個頑癥,很多環節靠哥們兒義氣和關系人情維系,而不是靠電影本身的原則推動。電影項目可能不經意間就在觥籌交錯中談成,投資人在床頭枕邊決策,導演在飯桌上組建團隊,演員在帷幕之中挑選,每一個環節都有人情,每一個程序都小小走偏,最后出來的電影,就成了一頭大大的四不像。
張藝謀的哥們情義,就這樣投射到了電影銀幕,這對于一個視電影如生命的人來說,應該是最大的痛苦。他在和樂視簽約時,捧著發言稿虔誠地念出“結束了長期無序和不規范合作模式,希望能有更大創作空間,排除不良干擾”這樣的話,說明他對過去十幾年的電影生涯,具有相當深刻認識和反思,而絕不僅僅遇人不淑那么簡單,這關系到電影的靈魂。
一位中國最著名的導演,在長達十幾年的時間里,某種意義上浪費著才華,令人惋惜。“二張”合作的教訓,對中國電影具有借鑒意義,在電影這個行當里,同樣應該遠離“人治”,走向“法治”,所謂人,就是世故人情,所謂法,就是電影的法則。(潘采夫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