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狄浦斯城》充滿了偏執狂一樣的力量,會嚇壞觀眾。事實上,它真不是一部討好的作品,它剔除了溫情和憂傷,咄咄逼人、強硬粗暴,且挑釁觀眾。
俄狄浦斯王身著灰裙,頭戴瓦楞紙做的王冠,目光頑固又決絕地看著遠方,不容侵犯地說,“我要知道兇手是誰”。這就是2013年國家藝術院團演出季特邀項目,柏林德意志劇院的《俄狄浦斯城》。這座城市即是古希臘城邦忒拜。
俄狄浦斯王的聲音是生硬不容侵犯的,這種情緒好似瘟疫,也傳染給忒拜的其他人。這樣的處理方式讓《俄狄浦斯城》充滿了偏執狂一樣的力量,我擔心它會嚇壞觀眾。事實上,它真不是一部討好的作品,它剔除了溫情和憂傷,咄咄逼人、強硬粗暴,且挑釁觀眾。
導演斯蒂芬·基密西希望通過這部作品“討論德國乃至歐洲政治生活中的權力、民主、暴力”, “因為在過去的幾年中金融危機導致德國社會的分化,戲劇必須介入其中”。
所以作品第一部分即通過俄狄浦斯王對自己身份的追問,提出“當今歐洲政治中的真相是什么”。這種追問導致了悲劇降臨,原本屬于俄狄浦斯王的命運悲劇被演變成為追問悲劇,因為真相的背后是違背人倫的弒父娶母。第二部分通過俄狄浦斯王的兒子厄忒俄克勒斯因貪慕權力,未能履行與弟弟波呂尼刻斯輪流執政的協議而導致兩人的死亡,來探討歐洲民主的形式。第三部分則因安提戈涅違背新國王克瑞翁的法律而被處死,展示國家法制與社會倫理的矛盾。
在這樣的戲劇視野下將古希臘戲劇家索福克勒斯、歐里庇得斯和埃斯庫羅斯的《俄狄浦斯王》《七將攻忒拜》《腓尼基的婦女》和《安提戈涅》融合在一起是一個出色的想法。但如果簡單地在這個框架下注視《俄狄浦斯城》,你就會發現它太局促了,人物變成了闡釋政治理念的一個個符號。這樣的處理讓作品更加集中、人物更加簡單、對抗更加猛烈,也讓其充滿了爭議。因為這里有過度闡釋的危險。
但是,如果我們暫且拋棄導演的想法,你會發現有一個出色的人物站在我們的面前。這個人既不是俄狄浦斯王也不是安提戈涅,而是克瑞翁。
克瑞翁是俄狄浦斯王的內弟,由女演員蘇珊娜·沃爾夫反串演出。這樣的處理既大膽又反映了當今世界女性參與政治的現狀。雖然克瑞翁一開始只是俄狄浦斯王的謀士,但在經歷了俄狄浦斯王毀滅、兩位少王相殘死去之后,克瑞翁站在了權力的最高峰。他的人生早期雖然距離權力非常之近,但保持了一段距離,這讓他能夠看清社會,但獲得了至高的權力之后,克瑞翁變了,他變成了一個跟俄狄浦斯王一樣的人,頑固、偏執、不容置疑。對權力的態度讓他站到了城邦以及人民的對立面,甚至害死了自己的兒子海蒙。這個過程通過蘇珊娜·沃爾夫的表演,變得可信又具有說服力。如此一個俄狄浦斯王的命運悲劇已經讓渡給了克瑞翁的人生悲劇。
人并非一生下來就擁有了左右一切的權力,偶然獲得也好,苦苦追求也好,都應該適當地保持清醒的頭腦。你看克瑞翁,他一旦像俄狄浦斯王、厄忒俄克勒斯、波呂尼刻斯、安提戈涅一樣喪失了和解的能力,偏執到底,最后必然是魚死網破的災難——家族毀滅、政體崩潰。
我喜歡《俄狄浦斯城》,它仿佛是那個從后臺一直沖向觀眾的海嘯般的舞臺,裹挾一切,氣勢洶洶,它代表了一種不妥協的戲劇氣質,頑強地注目社會,甚至不惜冒犯觀眾。這樣的劇目太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