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做作,沒有失控,沒有刻意而為的斧鑿之痕,這是我聽到的最具親和力的貝多芬演奏。音樂超越了音響條件的局限。“發自內心,抵達內心。”
某日,在德國慕尼黑四季酒店,魯道夫·布赫賓德與弗里德里希·古爾達相遇,古爾達問行色匆匆的同行:“您這是要去哪兒?”布赫賓德回答:“去音樂廳,彈我的貝多芬奏鳴曲全集。”古爾達問:“告訴我,您難道還沒有對貝多芬厭倦?”布赫賓德答曰:“不會的,我從這樣的杰作中總能發現新東西。”
這是布赫賓德2010年9月至2011年3月在德累斯頓現場演出的貝多芬奏鳴曲全集錄音CD所附小書中由德國著名評論家約阿希穆·凱澤講述給我們的。凱澤特地說明,這兩位鋼琴家彼此充滿敬意,因此這番對話完全是友好的。
古爾達也是彈奏貝多芬的鋼琴名家,他的這番話其實是任何一位從事演奏的人必然面對的“二律背反”——沒有一定的經驗,演奏難以達到游刃有余的技術熟練;而過多的演奏,卻不容易使演奏家保持最精湛的演奏應有的新鮮和即興感。
那么,布赫賓德呢?這位66歲的鋼琴家在世界各地演奏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已超過四十遍。
10月18日,北京三里屯橙色大廳,魯道夫·布赫賓德演繹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全集系列音樂會之五,四首奏鳴曲分別為A大調第二、E大調第九、D大調第十五《田園》、E小調第二十七和著名的F小調第二十三《熱情》。
從頭至尾,最讓我感動的是大師在技術的高度熟稔和音樂表達的清新自然這二者間達到的堪稱完美的平衡。早期奏鳴曲的清新感以及貝多芬的即興和幻想色彩,在布赫賓德的維也納式音色中體現為最本真的表達,有時讓我自然地想到以偉大的即興大師著稱于當時的貝多芬本人——事實上,我在很多時刻心甘情愿地閉上眼睛,完全放任自己的思緒和情感穿越時空,到二百多年前的維也納,相信聽到的就是貝多芬大師本人的演奏。有些為貝多芬早期鋼琴創作所獨具的效果,如《田園》末樂章尾聲的風笛式低音,十六分音符的顆粒感與分量感是以高度考究的精湛手法彈奏的。
在《熱情》中,布赫賓德敏銳的風格感使他極為得體地加強音色的分量和表情飽和度,但即使在技術上最棘手的段落,包括那些低音區的深沉咆哮,音樂的內在流動感也絲毫未受影響。聽這樣的音樂,我不能不慨嘆像凱澤這樣的評論大家的獨到眼光。他慨嘆:布赫賓德最大的與眾不同在于他的演奏徹底遠離浮華,而這是演奏貝多芬的作品,尤其是他的后期作品常難以徹底避免的現象。
濟慈在他的《希臘古甕頌》結尾有這樣的詩句:“美即真,真即美。”而這是極難達到的境界。太美的東西常是需要犧牲真實方能得到的。而在布赫賓德的演奏中,這二者以如此自然的方式達到了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