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棲》(蔣一談 著 新星出版社 2012年5月)
名字《棲》之由來
在北師大讀書的時候,王一川老師給我們講海德格爾的詩學,講述“詩意的棲居”。后來讀中國古詩詞,發現“棲”是個很古老的詞匯,有兩個讀音,第一個讀音是xī,組成一個成語“棲棲遑遑”,形容一個人的彷徨和無力感。此外,還有一個讀音qi,對應一個字“棲”。“棲”和“棲”同義,一個女人靠著一棵樹,找到了身心之家。在當代中國,我覺得“棲”這個詞匯有特別的意義。我們有彷徨,才可能去尋找,尋找的前提是反思自己;而只有去追尋才能找到某種可能。
——蔣一談
在出版了以《魯迅的胡子》、《赫本赫本》為代表的三本短篇小說集后,蔣一談的短篇小說已經成為中國當代文壇某種寫作上的風向標。更重要的是,通過這些作品我們發現了我們身處的當下生活的豐富和復雜。新作《棲》的出版更加證明了蔣一談在短篇小說藝術探索上的先鋒性以及捕捉當下生活的敏銳性——當然,這種永不滿足總是帶有莫大的風險。
作為一部城市女性主題短篇小說集,蔣一談的《棲》至少從兩個方面激起了讀者的想象,首先是女人的故事,其次是男人寫女人的故事。在現代社會,最基本同時又最迷人的關系之一也許就是男人與女人之間的關系,這一關系構成了整個現代寫作的發生學。
在波德萊爾最著名的詩篇中,男人與(陌生)女人的相遇成為一個典型的現代事件。卡爾維諾則在其最經典的作品《看不見的城市》中,以啟示性的故事告訴我們,因為追逐一個夢中的女人,男人們建造了夢中之城,最后,男人們雖然沒有追逐到女性,但是因為這種追逐,他們尋找到了彼此。《棲》中的八個短篇小說,正是關于尋找和遇見的一系列故事。
《茶館夜談》以中年男人和年輕女性的夜談展開故事,交談的內容關乎愛的距離,在中年男人看來,愛一個人,也許最好的方式是離開,而離開后,愛不但沒有遠去,可能更為接近。《另一個世界》中的中國女記者夏墨遇見了猶太人辛格的祖母,對夏墨來說,辛格的祖母展示的世界是一個充滿了信仰、感恩和懺悔的世界,這個世界活在回憶之中。這個世界與夏墨的世界如此不同,對辛格的祖母的世界的“進入”,正是試圖突破自我生活慣性的一種努力,在這個意義上,一個女人構成了另外一個女人的拯救。
《林蔭大道》則通過空間的轉移——代表了社會底層的夏慧和蘇明進入到了代表社會頂層的別墅空間——揭示了一種隱藏在含情脈脈的日常生活底下的尖銳的社會矛盾。知識和生命在物質面前的崩潰揭示出了某種非等價交換的原則,而不管是等價交換還是非等價交換,都是資本邏輯帶來的殘忍后果之一。讀這篇小說讓我心有戚戚,這不僅是在蘇明和夏慧身上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更重要的是,這篇小說在道德上的曖昧性。這一道德的曖昧尤其通過母親微妙的變化顯示出來,作為鄉村道德最具有象征意義的代表,母親似乎顯示了與大都市生活的某種背離。
《馴狗師的愛情》的潛在背景是大都市人的孤獨和隔絕感。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不再被信任,人與狗(或其他動物)的關系則被高度神話化。在“人與人”與“人與狗”之間的情感位移暗示了我們當下普遍的倫理困境,難道現代文明竟然已經發展到這個程度:我們從一只狗身上得到的安慰遠遠超過從一個人身上所得。
《溫暖的南極》寫的是一個女編輯對于婚外情的渴望和幻想,通過對愛爾蘭女作家吉根的名篇《南極》的征用和對話,《溫暖的南極》在互文中凸顯的是另外一種現實的結構,在這個現實的結構中,個人視域不斷被社會視域擠壓、阻隔和改造,個人的欲望于是不得不止步于自我想象。
《夏末秋初》和《療傷課》寫的是女性之間理解和互助的故事。這兩篇的敘述帶有一種壓抑感,這種壓抑感正是來自于一種絕望式的清醒,無論是殘酷的疾病還是暴力的現實,女性在現代社會的境遇并沒有變得更好起來。如果上帝是男人的話,女人最終如何獲得拯救?
蔣一談的答案是,以平等、尊重之心去想象和書寫女人的故事;我的答案是,用心去讀每一個女人以及她們的故事,并充滿愛與善意。(楊慶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