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的舞臺與以往不同。正中只有一塊顯示屏,邊側一桌一椅,再無其它,臺上基本是空的。演員的出場也很簡單,沒有鑼鼓鐃鈸渲染,不見常規的聚光“亮相”;而是樂隊先安靜地魚貫上場,琴師、鼓師從容坐定之后,一頭短發、有點男孩兒樣的主角王佩瑜,才一襲長衫、素面朝天地登臺。王佩瑜個子不高,身穿的長衫挺長,好似蓋住了腳踝,這便襯出了她的“文弱”。
演出地點是在國家大劇院小劇場,劇場約有300個座位,這天坐了九成,老中青都有,青年人居多。不少觀眾應該是王的“粉絲”,當她剛出現在臺口時,掌聲就響了起來,很熱烈。疾行至舞臺中央,年輕干練的王佩瑜輕穩謙和的一聲問候,“大家好嗎”,又激起激烈的掌聲,還有響亮的應和聲。雖未開唱,場已熱了。
這天的節目,名叫“京劇清音會”,亦即王佩瑜個人京劇清唱會,有演唱,有解說,穿插介紹京劇的行當和流派。雖然一切都很“素”——舞臺,演員,樂隊,包括劇場……但由于王佩瑜是名角,唱念做技藝不俗,所以現場效果很熱。王佩瑜目前是上海京劇院的國家一級演員。這些年之所以頗有名氣,其一,她是京劇女老生,而且是新中國成立后專業戲校培養的第一個;其二,她的演唱風格恬淡雍容,華美雋永,有梨園“小冬皇”之稱,曾為電影《梅蘭芳》中的“孟小冬”配唱,十多年前已紅遍藝壇。
王佩瑜學戲之初工的是“老旦”,14歲轉“老生”,推算下來,算是余(叔巖)派的第四代傳人,入門時即以余叔巖的“十八張半”開蒙。“十八張半”是位列京劇前四大須生之首的余叔巖,在上世紀上半葉,分別在百代、長城等唱片公司陸續灌制的唱片。當時一共灌制了37面,亦即十八張半膠木唱片,其中包括25出劇目的32段唱腔,后人簡稱為“十八張半”。如今,“須生”界后輩對“十八張半”始終敬仰有加。
王佩瑜是梨園界公認的學余的代表性人物。吐字發音、用氣行腔都有獨到心得,嗓音能高能寬,清醇味厚。演唱會上半場,由“傳統”領銜,王佩瑜演唱了“十八張半”中的經典曲目。《搜孤救孤》中的“娘子不必太烈性”、《捉放曹》中的“聽他言嚇得我心驚膽怕”等,唱得古樸雋永,流暢悅耳。看起來外形瘦弱的王佩瑜,行腔卻高亢、清亮,富有穿透力和感染力,有時一句剛落,觀眾就迫不及待鼓掌。所有唱詞,顯示屏上均用白底紅字打出,字幕上的行書同樣古樸、灑脫。
清音會的下半場,由“現代”做主。王佩瑜在吉他、手鼓伴奏下演唱。王佩瑜給自己的定位是:做最古老的傳統藝術,最時尚的演繹者。王佩瑜曾提出戲劇要“貧困”:簡單、節約、不鋪張,不搞大排場。“唱念做打上有功夫,最簡陋的舞臺,照樣耐看。”王佩瑜是一個有想法的演員,她的另一重要設想:行腔上,依據自己的特點進行大膽創新。“走小步,不停步,京劇才有希望”。用吉他伴奏,即是她試圖沖破戲曲與音樂之間的界限,將京劇聲腔還原為純粹的音樂表達的一種實踐。《四郎探母》、《空城計》、《珠簾寨》、《趙氏孤兒》中的唱段,古樸之中附加了現代氣息。
不過,這后一部分,探索精神固然可嘉,演唱卻缺乏感染力。一邊是吉他“無序”地嘈雜著,一邊是王佩瑜在努力試圖找準或跟上它的節奏。本來樂隊是為演員“保駕”的,現在顛倒了位置,演員要去適應伴奏,如此一來,由于不能心無旁騖,從容自如,演唱便變得小心翼翼,缺少“老生”的味兒了,這與期待聽幾段滿宮滿調、酣暢淋漓唱段的觀眾意愿有了距離,所以下半場劇場氣氛有些溫吞,掌聲似也打了折扣。
然而,作為一個新生代京劇演員,王佩瑜的探索卻值得稱道。她敢于素面朝天、去掉不必要的形式和“噱頭”登臺;對自己的功夫充滿自信,一人從容面對觀眾;嘗試將傳統藝術變得時尚,以豐富的形式傳播京劇,吸引青年觀眾——這一切都令人耳目一新,這需要勇氣,需要實力,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由此想見,一個有思想,有功力,有追求的人,一定會為傳統藝術注入新鮮活力。王佩瑜的清音會還印證了一個道理:京劇是有魅力的,只要演員有真功夫,敢于開拓,就會有新觀眾。真誠期待王佩瑜這樣的人多起來,為民族藝術不斷增添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