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日本執政聯盟控制的國會眾議院全體會議強行表決通過了安倍政府提交的安保相關法案。根據立法程序,法案還需經國會參議院審議通過,但執政聯盟在參議院同樣占據半數以上議席。即使參議院最終未能表決通過法案,執政聯盟仍能憑借在眾議院的三分之二以上議席,在二次表決中最終通過安保法案。
即便安保法案成立幾成定局,這一被稱為戰爭立法的安保法案違反日本憲法、背離國際和平潮流的本質缺陷并未改變。安倍政府強推安保法案,給日本國內政治和法治體系埋下禍根,也給日本對外關系和地區安保形勢埋下新的隱患。
新名詞
三個難以服眾的關鍵“事態”
今年5月15日,安倍政府向國會提出了安保相關法案。法案實際由兩大塊組成,一塊是新立法《國際和平支援法案》。根據這一法律,日本可以隨時根據需要向海外派兵并向其他國家軍隊提供支援,這一立法的實質相當于一部“自衛隊海外派遣永久法”。另一塊由《武力攻擊事態法修正案》《重要影響事態法案》《自衛隊法修正案》等10個修正法組成,統一包裝成《和平安全法制整備法案》。
一系列安保法案的核心是解禁集體自衛權后擴大日本自衛隊在海外的軍事活動,事關日本戰后70年來安保政策的重大轉折,因與和平憲法有關“不得行使集體自衛權”精神存在內在沖突,法案本身在法理邏輯上存在重大缺陷。為更好的理解法案,不妨從法案中新提出的三個關鍵的“事態”概念入手。這三個新的“事態”某種程度都與中國相關。
“存立危機事態”
實際賦予作為自衛隊最高指揮官的首相在卷入沖突甚至參與戰爭方面的極大授權。
在最重要的《武力攻擊事態法修正案》中,出現了允許行使集體自衛權的所謂“存立危機事態”。根據安倍政府的解釋,所謂“存立危機事態”,指“與日本關系密切國受到武力攻擊,日本的生存處于明確危險境地,民眾生存、幸福、自由權利受到威脅”時,日本也可以行使武力。
而在迄今為止的相關法律和歷屆日本政府解釋中,日本發動自衛權需要滿足三個必要條件,即所謂“自衛隊發動三要件”,其首個條件、也是最關鍵的條件是“日本本國受到直接武力攻擊”。新設“存立危機事態”后,日本即使沒有直接受到武力攻擊,也可視事態輕重危急行使武力。在這一概念基礎上,日本將原先嚴格設定的“自衛隊發動三要件”調整為“武力行使新三要件”。
但是,對于哪些事態屬于“存立危機事態”,安倍本人和相關閣僚在國會答辯中始終未能給出具有足夠說服力的案例。安倍和防衛大臣中谷元曾在答辯中舉例說,如果霍爾木茲海峽遭到伊朗水雷封鎖,日本的石油進口長期中斷,全國出現電力不足、生活物資匱乏,甚至有人因此凍死,“影響不僅限于經濟,對國民生活也帶來了致命影響的情況下”,可以視為“存立危機事態”。根據安倍政府的說法,為了打破僵局,日本可以派出自衛隊前往海灣地區參與掃雷等武力行使活動。
安倍的“霍爾木茲海峽遭封鎖”的例子被許多國際政治專家和軍事業內人士視為不切實際。特別是當前伊朗核問題取得突破性進展,伊朗封鎖霍爾木茲海峽的可能性接近零,連伊朗駐日大使最近在日本一次記者會見中都特意指出這是“天方夜譚”。
后來,安倍政府對“存立危機事態”的定義開始模糊化,稱要根據“攻擊國的意圖、能力、發生地點、事態規模、沖突殃及日本概率、國民受害程度”等因素“綜合判斷”。這實際是賦予作為自衛隊最高指揮官的首相在卷入沖突甚至參與戰爭方面的極大授權。
值得注意是,按照安倍政府的邏輯,如果將“霍爾木茲海峽”置換成同為日本最重要能源資源航運通道的“南海”,是否同樣存在適用“存立危機事態”的可能性?
“重要影響事態”
何為“重要影響事態”?與“存立危機事態”如何劃界?安倍政府未能給出令人信服的解釋。
此次安保法案中的另一關注點是《重要影響事態法案》,它是現行《周邊事態法》的升級法。《周邊事態法》1999年通過,立法目的瞄準日本周邊出現一定狀況時,日本自衛隊能向美軍展開后勤支援等軍事活動,但規定后勤支援的范圍限于“日本本國領海領空領域和日本周邊的非戰斗區域”,且支援對象實際限定為美軍。
“重要影響事態”則拋棄了“周邊事態”中限定的地理范圍和外軍對象。根據定義,“重要影響事態”指“海外發生威脅到日本和平與安全的事態,對此事態放任不管的話,或許將發展到對日本的武力攻擊”。用“重要影響事態”替代“周邊事態”,將使日本自衛隊向美軍等外國軍隊提供支援的范圍從日本周邊擴大到全球規模,從而實現安倍政權人士和日本媒體所稱“自衛隊能到地球任何一個角落活動”的目標。
對于何為“重要影響事態”?與“存立危機事態”如何劃界?安倍政府同樣未能給出令人信服的解釋。
這里同樣存在一個“黑洞”,即南海問題。5月28日的國會審議中,當被問及“重要影響事態”的可能地理范圍時,安倍稱,事態有各種各樣,“在南海,某國在填海造地”,暗示存在適用“重要影響事態”軍事介入南海問題的可能性。6月1日,曾在民主黨政權出任外相的玄葉光一郎質詢時再將安倍一軍,“假如,圍繞南沙群島,中國和菲律賓發生武裝沖突。美國根據美菲互助條約站在菲律賓一邊。中國或有可能在南沙海域布水雷。這種事態是不是能算存立危機事態,或者重要影響事態”。
安倍逃避了給出明確答復,但防衛大臣中谷元在同一天的答辯中聲稱,自衛隊在南海執行哨警任務在“法律允許”范圍內。而在之前接受《日本經濟新聞》專訪中,中谷元更是坦言,對日本來說,南海是重要海上交通線,日本將“不斷根據日本周邊局勢和日美間的協商,研究在南海推進日美防衛合作”。
“灰色地帶事態”
通過一系列安保法,安倍政府把軍事安保政策大轉換具體落實到了立法層面。
與中國最直接相關的則是所謂“灰色地帶事態”。所謂“灰色地帶事態”,指介于武力沖突與和平狀態的事態。就此,日本政府和媒體最常援引的假想案例是,外國武裝民兵占領離島。安倍政府稱,在這種情況下,日本面臨困境,即動用警察可能實力不濟,出動自衛隊則顯得小題大做。
對于“灰色地帶事態”的框定和應對,日本政府5月14日通過安保法草案同時做出的一個內閣決議直接針對如何快速應對“離島”(主要指釣魚島)防衛。根據內閣決議內容,在“外國武裝集團登陸島嶼”“外國軍艦侵入領海”“日本民間船舶在公海遭到攻擊”的緊急情況下,日本政府能通過電話會議通過決議,由首相迅速向自衛隊下達“海上警備行動”和“治安出動”命令。此間專家指出,這一決議打著“無縫”應對名義,實質是繞開立法授權,擴大首相在“灰色地帶事態”中的指揮命令權限,反而容易導致事態快速升級。
安保法案還提出在“灰色地帶事態”中加強自衛隊和美軍的“無縫”合作。比如《自衛隊法修正案》中提出,對于為協防日本而活動的美軍及其他外軍艦船,自衛隊能參與防衛。比如,美軍軍艦在東海公海水域對某國艦船進行監視追蹤時遭火控雷達鎖定,根據新法,護航的日本軍艦或戰機能對某國軍艦進行警告射擊。某國指誰,大家都心知肚明。
日本軍事評論家前田哲男指出,通過一系列安保法,安倍政府把解禁集體自衛權、強化海洋安全保障、日美武力行使一體化等軍事安保政策大轉換具體落實到了立法層面,并創造出“灰色地帶事態”“存立危機事態”和“重要影響事態”等新名詞。這些令人費解的“事態”,反而讓人聯想到日軍當年打著各種保護權益、保護生命線、保護日僑為名發動的“滿洲事變”,“上海事變”、盧溝橋事變等侵略歷史。
問題點
四個切實存在的問題與風險
安保法案遭到日本廣大學者和主流民意反對。95%以上憲法學者認為,安保法案違憲或者有違憲之嫌。《朝日新聞》7月中旬一項最新民調顯示,近6成日本民眾反對安保法案,贊成者只有26%。半數民眾認為安保法案違反憲法,8成民眾表示不能理解安保法案,認為沒有必要在本屆國會倉促表決通過。
綜合各種意見,安保法案的主要問題點如下:
首先,旨在為解禁集體自衛權提供法律依據的安保法案涉嫌違憲。根據日本憲法第9條,日本放棄行使武力和交戰權,不得擁有軍隊。1972年,日本政府就集體自衛權和憲法關系做出明確決議,認定集體自衛權違反日本憲法第9條。據此,日本形成了“專守防衛”的安保基本國策。
但是,安倍政府的安保法案顛覆了“專守防衛”理念,提出日本在沒有遭到攻擊時也可通過行使集體自衛權在海外行使武力乃至參與戰爭。安保法案的立法依據來自安倍政府去年7月通過的解禁集體自衛權的內閣決議,而這一內閣決議得以出臺,是因為安倍政府推翻了歷屆內閣在集體自衛權問題上的憲法解釋。也就是說,安倍政府繞開必要的修憲程序,在憲法解釋上自說自話,從而將自己的意志凌駕于憲法之上。
其次,多數民眾對安倍強行推進“戰爭立法”的政治手法感到憂慮。國會審議中,包括首相安倍、防衛大臣中谷元、外務大臣岸田文雄、內閣法制局長官在內,對在野黨提出的質詢不斷改變說法,有些說法自相矛盾,不僅暴露了法案本身的粗糙,更顯示安倍政府對國會的怠慢。許多原本贊成修憲的保守派學者和政壇元老也紛紛站出來批評安倍違反立憲民主的政治手法,警告安倍滑向獨裁政權的可怕后果。
第三,安保法案增加了日本被動卷入或主動參與戰爭的風險。安倍聲稱,解禁集體自衛權后,日本自衛隊就能執行護航美國軍艦等美軍支援行動,通過強化日美同盟提高對其他國家的遏制力,從而避免戰爭風險。但民調顯示,半數以上民眾并不認同。相反,有前防衛官僚和退役自衛隊員指出,解禁集體自衛權后,將使日本更難以拒絕美國提出的參戰要求,增加日本卷入戰爭的危險。
第四,安倍對美追隨的姿態和歷史修正主義,放大了戰爭法案的危險性。今年4月,日美政府通過以擴大自衛隊作用為主旨的日美防衛合作新指針。隨后,安倍在美國國會演講時承諾,相關安保法案將在今夏通過。對此,在野黨抨擊說,這是將美國的需要和利益置于日本之上,是徹頭徹尾的對美追隨。
軍事評論家前田哲男指出,從這兩年多來安保法案與日美防衛合作指針修訂同步推進的節奏看,二者隱藏“危險關系”。安保法案實際是為具體執行日美防衛合作指針這一“戰爭手冊”提供法律依據。
日本政壇元老、前財務大臣藤井裕久則警告日本強化與美國軍事同盟的危險性。他指出,安倍解禁集體自衛權,試圖打造“對等”的日美軍事同盟,而軍事同盟的特征是制造假想敵,安倍把中國視為今后的假想敵,這是在重蹈錯誤道路。(撰文雍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