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日本政府來說,只能通過國會立法處理這些私人財產,沒有法律誰也不能動,而國會能不能授權,可能遙遙無期。
從4月16日開始,我去日本觀察災后救助。坦率地說,我所看到的日本,不是一兩篇文章可以說清楚的,比如災后日本政府表現出離奇的低效甚至不堪。
其實,我在國內就能感到日本政府的問題,比如災民不能得到及時幫助,甚至怨聲載道,這也是真實的。菅直人視察安置點時曾給災民打氣說“加油”,災民馬上嗆聲:“別講廢話,要拿出具體辦法!”3月12日,菅直人去福島核電站視察,媒體便批評他作秀,自民黨議員在國會指著他的鼻子罵:你是首相,你不在的時候誰替你做首相,你去視察要動用多少安保人員?第二天,福島一號機組爆炸了,反對黨就此認為,就是他添亂導致的。
和菅直人有對比效應的是官房長官枝野幸男,枝野的口碑很好,但也有可笑的發言,“水是安全的,盡量不要喝”;“不用過于擔心輻射,不會立刻對身體產生不利影響”。有媒體馬上向專家求證,專家同意枝野的說法,這話沒錯,“核輻射的影響要三個月后才能發現。”最近的語錄是,“再發生爆炸,也不會擴大危險區”,大家第一反應是:炸了嗎?很多日本人覺得枝野幸男快累糊涂了。日本網民還專門制造了一個詞“枝野行為”,意思是說:不眠不休拼命工作;遇到一個無能上司,不得不工作;用曖昧的語言勾起別人的不安。
這些信息也確實是真的,但真實情況又很復雜。
我們4月18日在石卷市住吉市立中學采訪中看到,大約200名災民在教室里待一個月了,一個月洗不了一次澡,給他們的只是一張張通鋪和被褥。我們采訪了一對老夫婦,女人一聽說采訪,立即進入到控訴政府的狀態。他們需要簡易住宅,可石卷市有1.5萬名災民,簡易住宅只有200個,想住就要抽簽。而按政府規定,要想抽到簽,你就要符合家破人亡、沒有財產、是老年人,或者有小孩。她周圍沒一個人抽到,很絕望,而學校很快開學,到時必須搬出去,問題是,搬出去怎么辦?男人插話說,住宅可以蓋,工作怎么辦?男人是一個會計,而這個城市像樣的企業很少了,他們不知道未來在哪里。政府給災民的補助金只有10萬日元,只夠一個人在仙臺生活半個月。
日本政府不是很有錢嗎?為什么不能幫助災民?我問一個在日本待了7年的中國朋友,他覺得政府其實很急,可救災需要錢,比如石卷地方政府三分之一的公務員遇難了,只能靠中央政府,而中央政府的每一分錢都要國會批,反對黨因為不同意政府方案,錢一直不能到位。朋友解釋說,反對黨反的不是救災,“羊毛出在羊身上,問題是羊毛上寫自民黨還是民主黨呢?大家都爭著穿這件羊毛衫,反對黨也要拿方案換選票。”這就是日本政治。
18日下午,我們還到了石卷市海邊,海水很藍,我看著海水說,誰能想到這么藍的水曾經那么恐怖。確實,再回頭看路邊無數被廢棄的汽車,只剩骨架的房子,讓人感到災難真實具體。在一個叫渡波的小城,我們走到一戶人家樓下,樓外面堆著幾個老式錄像帶和錄音帶,小學生課本,還有用來學漢字的練習冊。整個小鎮就是由房子骨架和小山似的垃圾組成,房子里空空的,白色且有些發黑的窗簾飄來飄去,有聊齋現場的感覺。
在翻閱課本時,好像能感受到3月11日前,小鎮里的籬笆女人秋田犬,頃刻之間灰飛煙滅。起身之前,我想拿走漢字練習冊當紀念品,但想起朋友的提醒,這些東西像垃圾,但都是私人財產。這也是日本災后重建中遇到的大難題。比如被毀損的汽車,被沖到街上的電視,沾滿泥土的和服,沒有主人允許,都不能隨便處理,主人在哪兒?誰也不知道。
為了災后重建的推進,日本政府只能求助規則,內閣出臺規定說,不可能重建的地方由自衛隊清理。還有人居住的房屋,志愿者得到主人允許后可以清理,而大量找不到主人的房屋只能放在那里。3月下旬,宮城縣知事曾給菅直人打電話說,重建最大的障礙是私有財產,現在連一根柱子都不能隨便動,怎么辦?對日本政府來說,只能通過國會立法處理這些私人財產,沒有法律誰也不能動,而國會能不能授權,可能遙遙無期。按照日本人的習慣,授權一定是非常細致的,比如毀損到什么程度的是垃圾,會分得非常細,清理起來又是很慢很慢。
18日上午,我們在一棟房子里還遇到兩個老太太,他們一件件收拾陳設,其中一個老太太幾次要我們看個已經變形的相框,里面是天皇的全家福,我也不知道她在說什么,只是覺得她對那個相框很有感情,她的樓外還有很多被褥衣物,一動不動,這些都是她的私人財產。
4月1日,菅直人曾對日本國民說起他的重建夢想:建設更美麗的東北,建設更美麗的日本。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選擇這個日子。(林楚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