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波瀾不驚。人生陷入困頓。人生峰回路轉。期間的節點,就是故事。
故事此次的主角,叫龐麥郎。去年,他憑“神曲”《我的滑板鞋》迅速走紅。今年初,一篇名為《驚惶龐麥郎》的報道,用精心選擇的細節、自然主義的描繪,用被認為帶有明顯價值判斷的寫法,讓這個有些神秘的歌手再次被輿論聚光燈照亮。
介入關于龐麥郎的討論是危險的,不管是龐麥郎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也不管是《驚惶龐麥郎》的支持者還是反對者,大家講的都如此有道理,有專業的視野、有道德的訓誡、有個人的體驗,有道理到難以反駁。龐麥郎本人可能會看到,也可能看不到,這不重要。不過是一場“主角不在場的討論”而已,曲終人散,他還得在10平米的小房間里吃著花生米看法語動畫《西游記》。因為這場風波,他的生活會更艱難,也可能會更容易,誰在乎?
這無疑是我們這個時代才會有的故事。因為經紀公司的包裝、炒作、力推,因為網絡的圍觀與傳播,那個在工地木板床上寫歌的青年,一躍而成為炙手可熱的明星,甚至要帶上口罩才肯出門。這也無疑是我們這個時代才會有的場景。大家圍觀、爭論,卻忘記了在吵什么、在看何物,最后,甚至忘記了曾有圍觀和爭論。
小時候都想知道山的那邊是什么,爬上山去才發現,山的那邊還是山。可是,那座山背后又是什么?人是有好奇心的動物,就像想看看山的那邊,大多數人也都有窺視別人生活的欲望。而在這個媒體時代,我們都是更專業的窺視者。而那些在無數的目光下被粗暴地改變了的人生,我們可能知道他從哪里來,大部分時候卻無從知道他去哪里了。
龐麥郎紅了,上了通告、做了采訪,留下一地爭議,博得許多點擊,然后呢?就沒有然后了。不只是龐麥郎。那個在北京最繁忙的地下通道唱歌的女孩,她去哪兒了?那兩個把《春天里》唱得撕心裂肺的農民工,他們又去哪兒了?還有更多。那個為了證明自己是工傷而開胸驗肺的工友去哪里了?那個在長江邊挾尸要價又被證明是正當生意的漁民去哪里了?
就像是看電影,我們在高潮之后就會離席,最多在影廳門口回頭看看有沒有彩蛋。一泡尿的功夫,就重新匯入生活,把剛剛看了什么忘得一干二凈。設想一下,如果電影里是一個真實時空,在散場后,那些屏幕上的人物會有怎樣的生活?王子會和灰姑娘白頭偕老嗎?阿里巴巴會怎樣花掉巨額寶藏?而雖然勝利卻被打得遍體鱗傷的英雄會不會留下嚴重的后遺癥?說到底,“娜拉出走”之后怎樣并不重要,因為我們已經不關心了。那太真實,而我們只要經過精心剪輯的故事。
學者齊澤克曾引用過一個笑話:一個人要遠行,跟朋友約定,如果信是用藍墨水寫的,內容就是真的;用紅墨水寫的,就千萬不要相信。結果信來了,是用藍墨水寫的,結尾卻是“我找不到紅墨水”。圍繞龐麥郎,構成了一個想象與真實混為一體的空間,藍墨水寫了滿篇。只是,消失了的紅墨水卻一直沒有顯現,以至于忘記了究竟什么是生活、該怎樣生活。倒是龐麥郎那個實誠的工友,說出了人生的悲憫,“他歌我也欣賞不來,你們別害他……他有現在挺不容易的!
的確,我們只是看客,而生活是他們在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