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1978年,對這一世代出生的臺灣人來說,面對大陸的情感是復雜的。我們在臺灣內部經歷從威權到開放的特殊年代,以及大陸從開放到富強的過程。記得小學畢業時,我在每一位同學的紀念冊留言最后都署名“共產黨”,被老師找去談話,我已想不起來當時為何要這么做,但對照今日定居北京生活、工作的情形,現在想來這一特殊的因緣,更覺有趣。前些年回去參加同學會,同學還會戲稱:“平常是不是都在吃香蕉皮過日子?”近年回去,老同學們只會愁容滿面地問:“你們在那里是不是都賺很多錢?”兩岸優勢反轉,我在2004年來京時已看到這必然出現的未來。
為何選擇來大陸求學?我發現我的理由和現在的臺灣學生(臺生)們不太一樣。當時,我們更多的是在理性與感性中糾結著,2004年時,大陸薪資還不高,來這里學習的臺灣人很少是為了賺大錢而來,但如果坦白說我是因為北京城很大才來,好像又太凸顯我的淺薄。
記得2002年第一次到北京時,被北京寬大的馬路、巨大的街廓、象征平等與尊嚴的使館區給震懾住,在一個我已記不得的路口,一個路牌似的標志寫著“往烏魯木齊3000公里”,這是一種不同于臺灣秀氣、精致的尺度,也是臺灣人不曾接觸過的空間概念,平日與同學們笑談中的“祖國”,真真實實以數十倍大的尺度展現在我的眼前。來到這里,我感受到了對世界的“參與感”,擁有了更廣闊的視野。說我們這一代臺灣人來大陸是為了過更好的生活,在當時不會有人抱這個理由,至少對我來說,更多的是為追求一分理想與情感。
這幾年在大陸學習、生活與工作,我不斷砥礪自己要“學會與競爭相處”,這也突顯出兩岸人民在生活環境與社會價值觀上存在的差異。我在念博士時,有一次班上要報優秀獎學金的申請名單,我事后才輾轉得知這個消息,所以名單上當然沒有我的名字,當時心中浮現各種可能的原因,諸如資源競爭、制度規定等。多年過去,當我對這個社會愈了解,我愈相信是資源競爭所致。兩岸社會環境最大的差異在于社會內部的競爭強度,它反映到學校這個社會的縮影之中。在人大,教室在距早上第一堂課還有十分鐘時就已座無虛席;在臺灣,早上第一堂課開始后半小時,教室通常只坐滿一半。我本來以為是人大規定學生要早到,后來才發現同學們都是自發的。教室座位中,人大的同學們喜歡搶前排的座位;在臺灣,教室的VIP座位是最后三排。也因為競爭,大陸學生(陸生)的學習態度比臺生更為積極認真,而且陸生也都充分把握每次課堂上口語表達的機會。
在人大任教后,派作業時經常會被學生問,作業要寫到什么程度?當我第一次被問到這個問題時有些不知所措,之后知道我需要回答他們:“你需要自己決定,同時,這問題應該要問你的同學,他們會做到多好?”我一度不知所措的原因,是因為在臺灣,學生會自己決定要做到什么程度,而這也突顯出臺生相對更知道自己“要什么”。兩岸學生最終反映出來的特質也因此存在差異,當競爭不是主要目的時,人與人之間的相處會較為和諧,同時也更有時間思考自己“要什么”,臺生的“人文素養”與“創新力”,正是陸生缺乏的優勢。在面對無時不在的競爭時,要用什么樣的心態去面對它,我認為是在大陸學習與工作的每個人都應該去認真思考的問題。
常有關心我的朋友問我,未來還回不回臺灣工作。當然,我珍惜臺灣的生活記憶,但是,我更舍不得錯過這里快速變化的人、事、物與社會、經濟進步的過程,想要更了解人民對政府領導和政策高度支持的背后原因與社會優勢,等我學夠了,我想把我學到的、認識到的東西帶回臺灣去。(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講師 施昱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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