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旺報》25日刊載了大陸交換生沈杰群的投稿文章,作者在臺灣坐火車的途中,遇到了兩位投緣的阿姨。在車廂這樣的小天地里,三個人侃天侃地,親密有加,成為作者有趣的臺灣記憶。
文章摘編如下:
火車沿著臺灣東線一路南下。手握站票的我只能在一節節車廂四處流浪,期待各站停靠的5分鐘里會有人拾起行李起身離開,留給我一段能舒舒服服窩在座椅上打盹的珍貴時間。運氣倒是不壞,只是每當火車靠站時我眼睛就必須焦灼地盯著窗外站臺,祈禱這個位置沒有主人。如此折騰幾回,頗感“投機”是件多么令人心力交瘁的事兒。麻煩都是自找的,誰讓我突然抽風要去臺東鄉下看稻田呢?
一處神奇小天地
離我的終點站還有兩小時,我第三次站起,睡眼惺忪地尋覓一個目標。車廂自動門突然打開,走出一位穿紫色毛衣的中年婦女,手捧“臺鐵便當”盒,估摸著是要去找另一節車廂的同伴。她一眼瞥見懷抱大書包蹲在門邊的我,立即招招手示意我去她那兒。那是一個只有兩座的小小密閉空間,旁邊是駕駛工作室。頭一回知道火車上還有這么一處神奇的小天地。座位后是張置物臺,我端坐上去,窗外飛速流動的風景以俯視角度呈現,別有一番情趣。
靠窗座位上還有一個人,她正埋頭吃全素便當。從我俯視角度揣測,頭發花白,身材瘦削,動作卻很利落,該是位健朗的老太太吧。過一會兒紫衣阿姨回來了,看看我:“這里很安靜,過會兒我們下車你就坐下來吧,不會有乘客打擾你的。”老太太扭過頭,一張比想象年輕許多的臉,高挺的鼻梁上架副細框眼鏡,眼角帶笑目光卻彷佛能看透你似的,皮膚白白凈凈,一看就知道平日保養的很好。
老太太笑瞇瞇地說:“你會被我們吵到吧,我們兩個一直講話……”“不會不會。”我擺擺手。“我在花蓮下車,她去玉里。”“啊?您和她不是一起的?”“不是啊,我們車上遇見的,但發現很聊得來。”紫衣阿姨掏出一疊報紙翻閱起來,幾條情緒飽滿觸目驚心的娛樂報道大標題直直扎入眼簾。我轉向窗外,再次造訪花東,一行行遠山依然隱沒在霧靄沉沉中,近處村莊稀稀疏疏,在欲雨的天青色下顯得越發冷清。
老太太吃兩口便當,又轉過身:“你吃便當了嗎?”“沒有……送餐車第一次經過時候沒點,想吃時已經賣完了。”“過花蓮時又會有了。臺鐵便當一定要嘗嘗,很好吃,普通60元,素的80元。”我點點頭:“我在臺北車站吃過,確實美味,可惜吃太快了。”老太太囑咐一句:“別忘了,到花蓮時買一份。”說著話,一盒便當已被一掃而光。我以為她要開始和“投緣”的紫衣阿姨聊天了,但顯然我的突然插入使她轉變興趣對象。
上海來客引話題
聽說我是大陸交換生,在上海念書,老太太忽然興奮起來, 推推紫衣阿姨:“哎哎,小姑娘上海來的。”紫衣阿姨還站起來上下仔細打量我。我急忙搖頭:“我不是上海人啊,我家在江蘇。”但老太太還是堅持把我標記著 “上海來客”的關鍵詞,問長問短。原來她在一家臺灣餐飲公司工作,與大陸有長期合作關系,在上海開了好幾家分店,徐匯區、世博園和陸家嘴濱江大道都有他們的餐廳。聽說生意挺興隆。老太太興致勃勃向我介紹餐廳概況,看出她在公司已奮斗多年,如今是管理高層的一份子。
她滔滔不絕講,我“嗯”“好”應和著,她忽然低頭擺弄起手機,此時窗外一黑,火車轟隆隆呼嘯駛入長長的穿山隧道。老太太無比遺憾地抬起頭:“哎呀,現在沒信號了,我想給你看看我們的餐廳。”紫衣阿姨則在我們談話時始終默不作聲看那一大疊報紙。而這個小小的清靜的隔間也在“穿山”時驀然陷入一片長長的沉默,老太太繼續嘗試手機、耐心等待信號降臨,紫衣阿姨又翻完一整個版面、繼續進入下一個藝人八卦文,我端坐在她們后上方繼續百無聊賴發呆。都說一個女人等于300只鴨子,湊到一塊兒能說幾車廂廢話,更何況老太太所言的那種萍水相逢卻無比“投緣”的女人呢。
可惜,3個“投緣”的女人居然被一條隧道打敗了。無數條可供胡吹猛侃的話題被火車匡當匡當撞擊鐵軌的聲響吞沒,我默默目送著一節節黑暗遠去,然后等待著一節節黑暗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小隔間忽然又一片通亮,青山綠水再次淺淺映在玻璃上,天光果然擁有燈光無法比擬的親切與喜悅。
老太太的手機屏幕也終于出現她等待已久的畫面。她把手機遞給我:“給你看哦,這就是我們餐廳。”我小心翼翼用手指觸碰著屏幕,用以往看新聞的習慣迅速捕捉幾個關鍵詞,看看圖片大致確定基本方位,不用問也知道那種餐廳的人均消費,我等無產階級路過時,最多只想用相機隨手把它和徐匯區其它精致典雅的花園洋房一并收入存儲卡。“你回上海后一定要去哦。”老太太微笑著接過我遞還回去的手機。但這一來一回并未結束,之后的10分鐘里,她又翻出若干條公司鏈接。
“您去過上海嗎?”“沒有,我們不需要去。現在網絡這么發達,我們坐在計算機前就看到今天上海幾家分餐廳顧客人數、經營情況。”這時紫衣阿姨忽然說話了,轉向我:“上海很發達吧,和臺北一樣吧?”我剛要回答,老太太接過話頭:“不不,上海比臺北還要繁華,地方更大,人更多,樓更高。”雖然在我心中臺北和上海有太多太多重疊的印象記憶和感性認知,但我始終清楚他們是無法相互替代的,就像那兩座城市里的人對彼此想象畫面的勾勒,也是一筆一畫毫不含糊的。
彼此想象的城市
花蓮到了。老太太提起行李和我告別:“有緣再見!”
火車再次開動,小隔間的聊天簡化成兩個女人的對話。紫衣阿姨饒有興趣地說著關于那位老太太的種種。“你發現了吧,她很健談,我上車時也是,兩人一下子就聊起來了。”“她很會保養耶,皮膚真好。不像我,手臂上這么多斑。”
此時,臺東大片大片的田野已經慢慢滲透視野,“你看你看,田間有白鷺鷥!你聽過那首《白鷺鷥》嗎?”說著,紫衣阿姨自己輕輕哼唱起來:
白鷺鷥 車糞箕 車到溪子墘
跌一倒 拾到一仙錢
一仙撿起來好過年
一仙買餅送大姨……
唱罷,沉默片刻,阿姨突然轉向我,輕聲說:“你知道嗎?她還沒結婚。”
一個小時后,玉里站。離我的池上鄉已然不遠。紫衣阿姨下車前對我大聲說:“妹妹,后會有期!”
嗯,后會有期,我們這3個“投緣”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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