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清西方歷史修正主義與當前歷史虛無主義的異同
歷史修正主義(Historical Revisionism)是20世紀80年代于西方學術界興起的一股史學思潮。它試圖通過對歷史記錄的重新詮釋撼動甚至推翻某個在學術上、政治上和社會上已經得到公認且正值流行的歷史觀點,用自己的觀點取而代之,從而贏得對某段歷史的“解釋權”。當前,回顧和透視西方學術界歷史修正主義的理論觀點,有利于我們更有效地防范和抵御歷史虛無主義錯誤思潮。
以恩斯特·諾爾特為代表的德國歷史修正主義者試圖從現象學角度在布爾什維主義和納粹主義之間構造一種“因果關系”,聲稱斯大林時代的集中營是納粹種族屠殺“邏輯上和事實上的前奏”,納粹種族屠殺源于對布爾什維克“階級屠殺”的恐懼,是對后者的“回應”。他認為,納粹德國1941年入侵蘇聯是一場“預防性戰爭”,是為了趕在蘇聯進攻德國之前進行反擊。德國歷史修正主義者的目的在于,通過否認、淡化、相對化納粹罪行和對猶太人大屠殺來否認德國對二戰應該承擔的主要責任,呼吁收回失去的德國領土,重建德國傳統的大國地位。法國歷史修正主義者則努力賦予二戰時期的維希政權以意義和價值,弱化它與納粹德國的合作:認為維希政權“凈化”了第三共和國時期被世俗主義和享樂主義腐蝕了的國家和社會,通過回歸資本主義早期的價值觀念,重塑了法國社會的秩序和活力;認為維希政權對猶太人區別對待,驅逐逃難到法國的外國猶太人,是為了保護居住在法國的本地猶太人。他們還積極美化法國殖民歷史,聲稱法軍在阿爾及利亞戰爭中的暴行是當時的必需品,戴高樂“非殖民化”政策撕裂了法國和阿爾及利亞的天然聯系,是造成當前法國種族和宗教緊張局勢的根源。法國歷史修正主義者美化維希政權和殖民歷史,一是不甘于法國國際地位的衰落,希望以“正義維希”和“殖民大國”的歷史榮光喚起民族自豪感;二是暗含了對來自北非特別是阿爾及利亞的穆斯林移民大量涌入法國導致社會動蕩的不滿,對殖民歷史的美化事實上是法國社會日益升級的民族和宗教歧視在歷史書寫中的映射。
可以看出,西方歷史修正主義的研究結論通常和社會的集體記憶相沖突,它對歷史的解釋往往具有某種或顯或隱的政治或意識形態目標,因而有別于一般意義上的歷史研究創新,是一種具有政治動機的歷史編纂思想。西方歷史修正主義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當下中國的歷史虛無主義思潮。厘清兩者的異同與關聯,有助于我們科學辨析各種史學思潮,更好地對歷史虛無主義進行批判和抵制。
具體來說,兩者在以下三個方面存在明顯差別。一是目的不同。西方歷史修正主義試圖通過美化本國的黑暗歷史來喚起民眾的民族自豪感和愛國熱情。同時,通過對二戰歷史的顛覆式修正來動搖或重建某個大國國際地位的合理性,為本國尋找新的全球定位。歷史虛無主義的要害,是從根本上否定馬克思主義指導地位和中國走向社會主義的歷史必然性,否定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它具有顛覆性的政治目的而且同愛國主義背道而馳。二是程度不同。西方歷史修正主義者一般針對某個歷史片段、事件、人物進行重新書寫和評價,并且在立場上努力與本國核心利益保持一致。當下歷史虛無主義者除了碎片化的歷史修改,常常全盤否定中國革命和社會主義建設的歷史,甚至否認中國近現代史中的一切進步事物和正面人物,對負面人物進行美化、翻案。三是影響范圍不同。“歷史修正主義”作為西方的一種學術思潮,努力向政界和社會領域散播。西方歷史修正主義已成為許多歐洲極右翼政黨意識形態的重要組成部分,法國“國民陣線”、德國“選擇黨”的領導人都曾在公開場合鼓吹歷史修正主義的觀點,對于當前歐洲政治右轉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歷史虛無主義在中國已發展成一種社會思潮,不僅表現在史學研究領域,而且其觀點更多通過網絡和文學、影視藝術作品等傳播到日常生活領域,產生了消解主流意識形態的嚴重危害。
西方歷史修正主義與歷史虛無主義在性質和方法上有很多相似之處。它們不同于一般的歷史學研究,雖然都打著“還原歷史真相”的旗號,但對歷史對象的選擇都受其政治目的的指引,因而都屬于具有明顯政治動機的歷史編纂思想;雖然都以“學術研究”的面目示人,但在研究方法上卻依靠某種片面甚至虛構的理論來證明自己預設的命題,顛倒黑白、肆意抹黑是它們的共同手法。此外,它們大都沒有進行全面的史料搜集和考證工作,在研究過程中選擇性地使用對自己觀點有利的史料而無視其他,其客觀公正性自然大打折扣。
從學術層面來看,西方歷史修正主義與歷史虛無主義大都以解構主義的方法,片面追求打破原有歷史敘述,把多樣化的歷史理解全面合理化,以沖擊官方對歷史解釋的話語權。而這種解構主義的方法,正是源于20世紀后半期西方興起的后現代主義思潮。后現代主義是西方文明內部反思和自我批判的產物,以“反理性主義”去質疑、解構18世紀啟蒙運動以來所取得的理論成果,特別是在人文和社會科學領域。后現代主義史學就是以一種全面反叛者的形象出現在歷史學領域的,其代表人物有海登·懷特、米歇爾·福柯等。后現代主義史學批判傳統史學中強調歷史整體性、連續性的“宏大敘事”格局,主張發展碎片化的“微觀史學”。對傳統史學歷史知識客觀性的質疑和挑戰,既是后現代主義史學的出發點,又是它的殺手锏。為了達到這一目的,它主張通過新發現的“材料”“日記”“檔案”等實現對歷史的重構。由于過分強調研究對象的瑣碎化和風格的多樣化,導致后現代主義史學丟掉了歷史學本應堅守的東西——它否定了歷史事件之間的內在因果關系,否定了歷史規律的客觀性,因而就放棄了歷史研究的“求真”和“鏡鑒”功能。另外,后現代主義史學并不能建構一種與傳統史學相匹敵的理論體系、一種能夠取而代之的史學觀,因而其帶給讀者短暫歡娛之后的往往是虛無和迷茫。
考察當代西方歷史修正主義和當前歷史虛無主義的異同可以發現,兩者都符合后現代主義史學的兩項重要特征:激烈的反傳統姿態和只解構不建構。不僅如此,它們還在此基礎上增添了一項關鍵要素——以特定的政治動機為導向,這讓它們愈發偏離了歷史研究的正常軌道,成為后現代主義史學的畸變形態。從時間上來看,西方歷史修正主義興起于20世紀80年代并在90年代達到高潮,而歷史虛無主義思潮隨著90年代的“告別革命論”也在中國社會逐漸蔓延。從這方面來看,歷史虛無主義在中國出現并非偶然,在后現代主義思潮和西方歷史修正主義泛濫的國際背景下,它在思想和方法上與西方歷史修正主義有著多種聯系,遵循著“后現代→反理性→解構→修正→虛無”的演繹路徑,成為西方歷史修正主義的升級版。因此,我們除探討當前歷史虛無主義的政治動機、傳播手法和社會危害之外,還應當關注和了解西方歷史修正主義史學思潮以及后現代主義思潮等的世界性蔓延,以更為深入地從學理源頭展開對歷史虛無主義的批判和抵制。
(本文系湖北省教育廳哲學社會科學研究重大項目“當代德國二戰史觀教育發展機制及其借鑒研究”(17ZD046)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中國地質大學(武漢)馬克思主義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