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生院里的林蔭道
難以想象,如果沒有捷運,臺北會是怎么樣?在擁有680萬人口的臺北,每天有160萬人次的旅客搭乘捷運列車行進在總長106.4公里的6條線路上,捷運線穿過臺北市全部12個區以及新北市的8個區,大大緩解了城市地面道路交通擁塞問題,也促進了臺北市中心和周邊衛星市鎮的繁榮發展。
但這遠遠不夠,交通的發展必須緊跟城市發展的腳步,目前臺北還有新莊線、信義線、土城線、松山線、環狀線等正在興建中,所以如果坐車經過一些街區,會看到部分道路被護網封閉,水泥路面被“開膛破肚”,“怪手”張牙舞爪,戴著橘色安全帽的工人在揮汗勞作。
有一天我搭計程車前往101大廈邊的國際會議中心采訪,正值上班高峰期,車流密集再加上信義線捷運施工,道路就變得分外擁擠,車子只能慢慢挪動。載我們的老司機有點急躁,不耐煩地嘟囔道:“捷運捷運,到處都挖捷運,要那么多捷運干什么?我們以前沒有捷運不也過得好好的!”
我挺訝異,原來一向只聽到臺北市民為他們發達的捷運系統自豪,居然還有人討厭捷運?因為這位司機上了年紀,我想或許是舊有的生活習慣與保守觀念痕跡太深,使他對代表著現代文明的捷運嗤之以鼻,這并不奇怪。
后來我又聽臺灣朋友說,正在興建中的新莊捷運線因為與樂生療養院發生用地沖突而將預定的通車時間延后,反對派不止有療養院里的老人,還有“樂生青年聯盟”里的大批年輕人。我才知道,看起來便捷又溫馨的臺灣捷運也有波動的暗流。
這樂生療養院的前身是隔離麻風病人的村落,想不到不久后因為觀看日本舞踏《祝告之器》,我與它有了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麻風病”,不知現代人聽到這三個字是什么感覺?反正上個世紀中期一定是聞之色變,避之唯恐不及,認為那是一碰就會被傳染而后無藥可治,只能容毀肢殘、糜爛最終斃命的恐怖絕癥。
1929年,日據時期,為強制收容隔離麻風病患,在臺北州新莊郡至新竹州桃園郡一帶建造了“臺灣總督府癩病療養樂生院。”(簡稱樂生院),麻風病人進去后就與世隔絕,終老于此。后來治療藥物發明,患者不再需要強制隔離,麻風病人才逐年減少。1954年,樂生院里的院民開始被允許回家。1961年,“臺灣省癩病防治規則”訂立,廢止強制隔離,改為門診治療。如今的樂生院分為新舊兩個院區,舊院區還在原地,新院區是邊上的兩棟地上八層地下一層的大樓。
由于長期在樂生院聚居生活,麻風病患已習慣了當地的環境,他們之間同病相憐,互助友愛,自成“小宇宙”。雖然被允許回家,但他們中的大多數已對外面的世界感到陌生,也擔心仍被歧視排拒,所以仍選擇留在樂生院。隨著時間推移,老一輩麻風病患逐漸凋亡,目前還有近220位住在新院區,另有幾十位留在老院區。
傍晚時分,夏日陽光經過濃密綠葉的層層篩濾,已變得溫和喑啞,鋪天蓋地的蟬鳴蟲吟成為唯一的聲響,將車水馬龍人語喧嘩的世界推得遙遠。甫入樂生院地界,以為來到了一座植物與昆蟲的王國,到處是枝繁葉茂的樹木,被風吹落的野果子在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發酵出濃郁的酒香,美麗的花圃連著翠綠的瓜棚,一些融合了歐式與日式建筑造型的樓房和平房掩映其間,日式院落里擺著輪椅、洗衣機、桌椅、臉盆等,雖然簡陋但都干凈,一只鐵鍋里飄出四季豆的香氣,一位病友一邊翻炒一邊與我友好寒暄,問他生活得如何,答說自在安逸。
據說舊院區里的優美風景已吸引許多影視劇組前來取景拍攝。這樣一個世外桃源般的地方,難怪病友們會戀戀不舍。
然而如此好景能否長存?自捷運新莊線計劃在樂生院地盤內建設新莊機廠后就被打上了問號。在去樂生院山上觀看《祝告之器》的途中,經過長長的樂生橋,只見橋下是一大片向地下挖掘的大工地,新莊機廠的建設已初具規模。有專家指出,山坡開挖造出的十層樓高的擋土墻,會對當地生態環境造成相當大的沖擊,甚至有發生山體滑坡的危險,樂生院里的部分屋舍已出現龜裂的痕跡。
支持保存樂生院讓病友們在原地頤養天年的專家學者、“青年樂生聯盟”等組織與地方民意代表、工程單位間堅持不懈地抗爭,努力求取最佳方案,希望既不延誤新莊線通車時間,又最大程度地保障弱勢群體的權益。通過在樂生院上演文藝節目,吸引觀眾上山,借機了解樂生院的現狀,一同來保護弱勢群體和生態環境,正是他們的良苦用心。
時代的車輪隆隆向前勢不可當。現代公共工程的建造與生態環境保護、弱勢群體利益間是否會構成一組矛盾?它們之間該如何協調,以達成平衡共贏的最佳效果?我想,這樣的艱難課題不止擺在臺北有關管理部門的面前。
當捷運穿過麻風病人村落,給了我一個深入了解臺灣社情的機會。(駐臺記者 林娟 文/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