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明忠(資料圖片)
經過“夏潮聯合會”辦公室,看到一位白發老先生正在和朋友聊天。他說,江姐的電視劇很感人,她上“老虎凳”時用了4塊磚,“我那時上到兩塊磚時就暈過去了……”沒有壓抑、怨懟,聲音洪亮、笑聲爽朗。這位老先生是誰呢?
他是陳明忠,臺灣最后一位被判死刑的政治犯,也是最知名的“統左”(統派加左派)。陳明忠1929年生于高雄一個地主家庭,從小生活富裕。中學時,被日本同學罵“清國奴”,他開始有了民族意識;而看到佃農對自己卑躬屈膝,他開始有了階級意識。
1947年臺灣爆發“二二八”事件,18歲的陳明忠參加了著名的“二七部隊”。憑著一股血氣,他擔任突擊隊隊長,最后負傷失敗。此后,他和當時很多臺灣青年一樣,抱著對國民黨腐敗統治的失望,從“白色祖國”轉向“紅色祖國”,沒多久便加入了共產黨在臺灣的地下組織。1950年,國民黨當局搜捕地下黨,陳明忠被捕了,被判10年。
20出頭的陳明忠,血性、俠氣,也有點桀驁不馴,“坐牢的都是有理想抱負的年輕人,讓苦難生活充滿了想象力。”他喜歡講那時的故事。有次以為要被拉出去殺頭,緊張得“腦袋頂部突突地跳”。而同牢的馮錦輝,臨刑前微笑與同房人握手道別,“握到我時,他的手還是暖的。”
出獄后,他過了一段正常生活,在一家民營企業擔任高管,娶了馮錦輝的妹妹馮守娥,生了兩個女兒,但理想和信念都沒改變。1976年7月3日晚,陳明忠把一筆錢交給陳映真,支持他籌辦左派雜志《夏潮》。次日他便被逮捕。這一次,陳明忠受盡酷刑。連問案的人都驚嘆,一般人到第二輪刑訊,要他講什么他都認了;第三輪、第四輪,只有在陳明忠身上用過,“警總有史以來頭一個”。陳明忠后來說,他明白“只要精神沒有崩潰,肉體上的痛苦是可以忍得住的”,堅決不認罪。陳映真、黃順興等因此躲過了牢獄之災。
這次,陳明忠痛苦地坐了11年牢,身體受到重創,血壓低到隨時會暈倒。母親去世,沒見到最后一面。母親怎么也不明白,“這孩子這么好,怎么讓人家關兩遍呢?”妻子帶著兩個幼女,怎樣生活?更讓他難過的是,看到中國大陸“文革”的報道,他幾乎痛苦得活不下去。那段時間,他為了讀《鄉土文學論集》絕食13天;也不斷思考,怎么會這樣?那些困惑,促成他后來寫作了《中國走向社會主義道路》。
馮守娥與陳明忠堪稱志同道合,上個世紀50年代,她因參加叛亂組織被關10年。陳明忠再次被捕,她也被抓去審了幾天幾夜。更艱難的是隨后的11年生活,但“先生是為理想坐牢”,馮守娥堅定地不以為苦。已經46歲的她,靠教日語維生,堅持每年兩次帶著孩子去綠島看望陳明忠。“只為30分鐘的談話,光路費就要花1萬塊臺幣,二三十年前,這筆數目相當大。后來他住在花蓮的醫院,我幾乎每個禮拜都去看他……”“馮守娥是到花蓮探視最多的太太。”陳明忠既感嘆又驕傲。陳明忠后來身體不斷惡化,馮守娥兩年內寫了30封陳情信,終于讓他在1987年得以保外就醫。
一生遭受這么殘酷的迫害,沒有發瘋,也會充滿仇恨。然而,2005年2月27日,陳明忠和馮守娥一起到國民黨中央黨部,發表演講《二二八:被扭曲的歷史集體記憶》。
親歷過“二二八”的陳明忠最有發言權。他首先提出,“二二八”事件并非“臺獨”的起源。他研究發現,“臺獨”的主事者多來自嘉南平原。正是國民黨1949年到臺灣后實行土地改革,碰觸了地主階級的利益。一部分地主子弟成為“反國民黨”的“臺獨”運動者。
作為“二二八”和“白色恐怖”最慘烈的受害者之一,陳明忠隨后表示:“我今天到這里,并不是為了個人家庭的悲慘遭遇來討什么公道,我只希望同樣的苦難不要再發生在任何一位臺灣人身上。”
他對時任中國國民黨主席連戰說,希望他能代表國民黨前往大陸,“與共產黨的領導人進行歷史性的大和解,結束兩岸的內戰狀態,讓類似‘二二八’的悲劇不再重演!”
演講結束后,陳明忠將一把象征兩岸和解的“和解之鑰”交給連戰。連戰當場指定副主席江丙坤率團登陸。兩個月后,連戰首次訪問大陸,成為永遠銘記史冊的“破冰之旅”。
不僅如此,2001年日本首相小泉純一郎宣布將年年參拜靖國神社,陳明忠和馮守娥以“被害申告人身份”,與一群愛和平人士,2003年向大阪地方法院提出“靖國參拜違憲訴訟”。超過75歲的兩位老人家,義務擔任訴訟團隊的翻譯,3年內自費赴大阪9次,終于,2005年9月,日本大阪高等法院判決小泉參拜靖國神社違憲。
“當人們身處痛苦與災難仍然自覺地選擇某種道德及利他的行為時,他便無形地把痛苦與災難轉換成某種人生成就。”俄羅斯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說:“我只害怕一件事:我怕我配不上自己所受的痛苦。”
陳明忠配得上他所受的痛苦。(孫立極)
[ 責任編輯:李學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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