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一個時代整體氣質的把握,對于編劇、導演都是很大的難題。時代越近越好辦,越遠難度越大,甚至成為不可能之任務。我對《羋月傳》有期待,可惜《羋月傳》做得不好。
《羋月傳》開播時,正好在家,陪看了兩集,孫儷依然小家碧玉,表演上努力和甄嬛劃清界限,沒太看出是在楚國。抄起書來翻,看到王后偷偷給嬪妃下避孕藥,就失去了閱讀的興致。
《甄嬛傳》看了不少集,人物妥當,臺詞精到,陳建斌回到后宮消沉憊懶,顯示出導演演員對清宮題材的熟稔,人物的氣質和語言,密謀暗算的人際關系,和現在也相差不多。這也是清宮戲受各方歡迎的原因,導演把得住,演員演得來,老百姓看得懂。
但《羋月傳》就不同了,那是戰國的事,楚國秦國,又是文化個性最鮮明的國家,衣著服飾性格,都帶有邊陲部族的痕跡,拍起來難度很大。如果一般的導演也就罷了,不抱什么期待,《羋月傳》倒也能看,但鄭曉龍是誰?無論《編輯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紐約》還是《金婚》,都是堪為時代作傳的好劇。馬列主義老太太,藝術家混在北京,廝打一輩子的兩口子,閉上眼睛都知道是哪個年代的人。因為真實而可信,是做電影電視的基本功,這方面鄭曉龍導演是大家,我也因為他對《羋月傳》有期待,可惜《羋月傳》做得不好。
做得不好在哪里?那不是戰國,也不像鄭曉龍的戲。
電視劇導演里面,拍歷史劇影響較大的是胡玫,她的愛好是用劇押當下政治,《雍正王朝》影響很大,因為影射了當時的改革,《漢武大帝》也受好評,北大教授張頤武評價說反映了“強者精神與盛世情懷”。當時最好的一篇評論,是馬戎戎的《那不是我心中的漢朝》,文中寫道:“漢是一個民族的少年時代,那少年還未經儒家調教,樸拙雄渾,有著一種蓬勃的朝氣和野性,崇尚原始的力量。”“《漢武大帝》最失敗的地方,正是在于對整體的漢朝氣質的把握。”
對一個時代整體氣質的把握,對于編劇、導演都是很大的難題。時代越近越好辦,越遠難度越大,甚至成為不可能之任務。胡玫拍清宮戲的政治權斗還行,拍漢武大帝就有點偏,但還算靠譜,再往前走到周潤發的《孔子》,可就離譜了。這沒辦法,難度大,太考驗功力。
有陣子,導演們喜歡拍戰國,張藝謀陳凱歌也都拍過,張藝謀的《英雄》就不說了,不在討論之列,陳凱歌的《荊軻刺秦王》值得說道說道。我的偏見,《荊軻刺秦王》是戰國影視劇里第一,雖然當年票房敗了,讓陳凱歌相當受挫,也影響了后來的拍攝,一怒拍出個《無極》。
《荊軻刺秦王》有很多好的地方,比如人物的塑造出色,尤其李雪健的嬴政,當時看不可信,越想越真實,越像個秦國人。電影最好的地方,是拿住了戰國神韻和秦國的精氣神,尚武樸實,簡單直接,隱忍又歇斯底里,陳凱歌對秦國的把握深入魂魄,這是巔峰期陳凱歌的杰出之處。
看過李雪健談“刺秦”,說“秦代人的特點是‘拙’,從兵馬俑、漢畫像磚、先秦青銅器和字畫里,我都可以找到例證。因此,我的表演風格不能太隨意,也不能太雕琢。一句話,那時候的人,心眼兒實,為實現理想,一根筋。”拙就是秦國人的神韻,當時齊國是文化大國,燕國趙國沾了點匈奴氣,但也人文繁盛,楚國是從野蠻邁向文明的國度,他們一個共同點就是瞧不上秦國,但又得怕得要死,因為秦國太野。在冷兵器時代,誰野誰能贏。
這個“野”字,體現在視覺上就是“拙”,李雪健能理解到這一點,演《荊軻刺秦王》就不離譜。陳凱歌為中國觀眾捧出一部真正的史詩,可惜觀眾們不識貨,傷心陳凱歌從此走上了不靠譜的道路。盡管功力從此懈了,他的《趙氏孤兒》前半小時,仍然堪稱經典,有漢朝氣象。
說了這么些,有點不好意思,對《羋月傳》太過苛求了,人家就想拍一部賺錢的戲,干嘛要求那么高呢。沒辦法,誰讓我相信鄭曉龍呢。(潘采夫 專欄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