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文人寫中秋的詩詞很多,最膾炙人口的莫過于蘇軾的《水調歌頭》。宋人胡仔對其評價極高,認為“中秋詞自東坡《水調歌頭》一出,余詞盡廢。”(《苕溪漁隱叢話》)
胡仔為南宋詩評家,生于北宋,對蘇軾坎坷一生,要比后人了解得具體而且深刻,因而話說得有點偏袒,不免抬愛。但細細琢磨胡仔的說法不無道理,因為在中國人的腦海里,不假思索,就能脫口而出的寫中秋的舊詩詞,除了蘇軾這一首外,再無其它。也許馮夢龍那為人熟知的“人逢喜事精神爽,月到中秋分外明”兩句,有時被人提及。但是,馮夢龍的這兩句,前是什么,后是什么,很少有人能說得上來。
蘇軾的這首《水調歌頭》之傳誦千古,之常讀常新,其出類拔萃之處,就在于古往今來的中秋詩詞,無不著意于月,諸如月之明潔,月之圓潤,月之光亮,以及月之神話吳剛伐桂,嫦娥奔月,總是要涉及的。而蘇軾的中秋詩,開篇之始,橫空出世,就是他老人家持杯望月,疑問連連。“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突出標明主角是他自己。然后,由人及月,由月而人,他的心境,他的感慨,他的憂郁,他的期待,通篇一氣呵成,全在這首詞中表達出來。“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們讀到他的神往和憧憬;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我們讀到他的遐思和凝想;“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我們讀到他的遺憾,他的悲嘆;“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我們讀到他的自慰,他的寬解;“此事古難全”,更讀到他的展望,他的愿景;最后的“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讓我們讀到他的登高望遠的樂觀主義精神。
好詩,從來是心靈里流出來的歌,他在詞前寫道:“丙辰中秋,歡樂達旦,大醉。”可見酒喝得高了些以后的他,更接近于真實的本我。因此,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無不扣動心弦,一觴一韻,余音繾綣,無不引發共鳴。詩意游走于天上人間之中,才情穿越于時空環境之外。因其率真和率直,后世讀者,無不從中讀出了自己的心得體會。所以,千百年來,提到蘇詞,大師的這首《水調歌頭》“明月幾時有”與《念奴嬌》“大江東去”,被視為代表作,成為中國文學的瑰寶。
《水調歌頭》,不長,可也不短,但大多數中國人,稍讀過幾年書者,皆可脫口而出。尤其那句“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幾乎成為身處高位者的自警語。蘇東坡的名句,能如此掛在人們的嘴邊,成為慣用語,成為口頭禪,成為中國人話語一部分,在中國文學史上,是罕見的現象。相比之時下,那些掛著作家牌子,而不知其寫過些什么作品的人,那些打著名作家旗號,卻不知其寫過什么名作品的人,人還活著,書早死去,能像蘇軾的這首《水調歌頭》,為古往今來的中國人耳熟能詳,達到真正不朽者,可謂絕無僅有。
八月十五月兒圓,這一個“圓”字,在炎黃子孫的心目中,其衍生出來的“團圓”和“圓滿”的內涵,其重要性不亞于一年之際的最后一天,那大年三十的合家之歡。如果說,除夕的圓,是物質的圓,那么,中秋的圓,就是精神的圓了。所以,蘇軾的這首《水調歌頭》,開頭就端起酒杯問青天,“明月幾時有?”這就表明了中國人追求精神的圓,有時要勝過在意物質的圓。可是,八月十五這一天,萬一云遮月呢,蘇軾的詞,就為人們所期盼而不至的明月,給了一種精神上的化解,情感上的升華。月亮,有時有,有時沒有,“此事古難全”。有,固然美,沒有,也未必不完美,這就需要堅持“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的意志。只要我們有展望明天的信念,有擁抱未來的胸懷,總會等到“團圓”的這一天,“圓滿”的這一刻。
這首《水調歌頭》所以深入人心,就是因為讓人們悟到,站得高些,看得遠些,當然,還要想得透些,那樣,快樂屬于你的時候,自由也就屬于你了。